第六百二十九章 嬴政（二）

　　所謂暴露本性，倒不是說嬴政本身是無情無義之輩。

　　正相反，嬴政此時的形象堪稱完美。

　　對父王母后恭敬愛戴，對大臣謙恭有禮，對百姓和藹可親，對吳駒這個師長更是感激。

　　這都是嬴政發(fā)自內(nèi)心的，并無作偽。

　　不過一向的謙恭卻不免讓人忽略了但凡是個人就會有正反面，尤其是一個從出生就是質(zhì)子的孩子，他只不過是壓抑得習(xí)慣了，用理性克制心中的恨意。

　　嬴政起身，旁人的侍者雙手奉上一根鞭子，嬴政接過，摩挲了一下，轉(zhuǎn)身對子楚趙姬躬身施禮：“懲治此人，難免血腥，兒臣請父王母后和老師暫離，免得污了眼睛?！?p>　　子楚看不出喜怒，只是說：“嗯，所言極是，寡人倒是無所謂，你母后還是不見的好。”

　　隨后拍了拍趙姬的手背，趙姬起身一禮便離開了。

　　“我也無所謂，權(quán)當(dāng)看個熱鬧?！眳邱x露出一抹笑容。

　　眼見子楚和吳駒不打算離開，嬴政便也不多勸阻，直接展開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下第一鞭。

　　“??！”

　　這一鞭破空聲足可見力道，嬴政雖只有十歲，不過身材高大，在邯鄲時與王翦一同鍛煉，一膀子力氣還是有的，豈是趙懷這個來鍍金的銀樣镴槍頭能比的，一鞭抽下，趙懷頓時疼的哇哇直叫。

　　嬴政充耳不聞。

　　“啪！啪！啪！”

　　聲音連貫，一連抽了三十鞭，叫趙懷皮開肉綻，渾身是血，連鞭子上都帶上絲絲血跡。

　　每抽下一鞭，嬴政的眼神愈冰冷一分，雙手緊握下，難掩心中快感。

　　子楚和吳駒靜靜看著。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

　　三十鞭結(jié)束，嬴政下意識想繼續(xù)，但中途理智還是打敗了心中的瘋狂和暴虐，于是扔掉了鞭子，喘了兩口氣后方才向子楚躬身行禮：“父王，兒臣已刑畢?！?p>　　“不繼續(xù)嗎？這才三十鞭?！弊映膯柕?。

　　嬴政深深一躬：“兒臣以為，身為公子代表著秦國的臉面，無端受辱自當(dāng)百倍奉還，不過此人雖是紈绔，卻多少知道些軍政要事，兒臣思慮著還是等審訊之后再懲處吧?！?p>　　子楚眼中終于露出笑意：“嗯，就這么辦吧，把人帶下去，順便打掃一下，政兒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嬴政轉(zhuǎn)身離開。

　　子楚感慨萬千，現(xiàn)在的嬴政，恍若十年前剛逃出邯鄲的自己，滿心恨意，卻又不得不為了大局，在先王面前掩飾自己的憤恨，知子莫若父啊，同樣當(dāng)過質(zhì)子的子楚又怎能不理解嬴政呢……

　　眼看著半死不活的趙懷被拖走，侍從向地上潑水打掃血跡，子楚靜靜將一盞茶喝完，才向旁邊的吳駒問道：“吳駒，你看如何？”

　　吳駒笑：“好極了！”

　　異國十年，仇深似海，報仇之際，卻仍能保持理智，當(dāng)然是好極了。

　　吳駒深知，這也正是子楚希望看見的——他無所謂繼任者是否暴虐，只在意他是否有才能，是否能學(xué)會克制，學(xué)會保持理智……

　　別忘了，暴虐本來就是他們老趙家刻在基因里的傳統(tǒng)，從秦孝公，到秦武王，到秦昭襄王，哪怕不暴虐也對外行霸道。

　　就連子楚，在位時國內(nèi)政通人和，頗有賢名，但也不會有人忘記，他一共在位三年，分別對東周和三晉發(fā)動了五場大戰(zhàn)，也導(dǎo)致了信陵君魏無忌主持的第四次合縱爆發(fā)。

　　子楚一盞茶飲盡，笑著對吳駒說：“趙國如果不在寡人在位期間被攻滅，那么待他即位后，不出十年趙國必將亡國！”

　　吳駒飲茶，含笑不語。

　　……

　　過了兩天后趙懷將自己知道的趙國機(jī)密吐了個干凈，嬴政又去抽了趙懷二百七十鞭。

　　前兩百鞭將趙懷活活抽死，后三十鞭是純粹的鞭尸。

　　據(jù)說抽完后，嬴政頭也不回的走了，一旁的侍從無一不是臉色慘白。

　　其時，皆以嬴政與勾踐、伍子胥對比。

　　前者臥薪嘗膽，后者為報殺父殺兄之仇，掘墳鞭尸，與嬴政可謂頗為相似了。

　　有隨行官員向子楚諫言，認(rèn)為應(yīng)該規(guī)勸公子政，不可使其成為暴戾之人。

　　子楚理都不理。

　　眼瞅著子楚不搭理他們，這幫人又去找了吳駒，認(rèn)為吳駒身為老師有責(zé)任規(guī)勸嬴政。

　　“及吳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伍子胥的好友申包胥逃亡到山中，派人對伍子胥說‘子之報讎，其以甚乎！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汝曾是平王的臣子，今天卻要侮辱死人，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

　　伍子胥說‘“為我謝申包胥曰，吾日暮途遠(yuǎn)，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今公子政為我秦國嫡長子，焉能行伍子胥那倒行逆施之舉？長此以往，豈不成殘暴不仁者？”

　　這幫人于吳駒在大陵的宅邸大堂中如是說道。

　　吳駒……也懶得搭理他們。

　　看似引經(jīng)據(jù)典，實(shí)則狗屁不通！

　　人都找上門了，吳駒便也勉強(qiáng)忽悠他們幾句——

　　因?yàn)樽映m然想引導(dǎo)嬴政，卻無意讓他在還沒繼任就開始背上暴君之名，于是將消息鎮(zhèn)壓，這件事僅僅作為傳言小范圍傳播。

　　所以吳駒也上來就否定了這件事，與他們說此不過外界傳言，是子虛烏有之事，是趙國奸細(xì)為抹黑秦國公子而胡編亂造之事。

　　公子政本性善良，自己身為老師必將帶他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德智體美勞全方面發(fā)展，做好秦國接班人……

　　最后一通忽悠，把人忽悠走了。

　　待這群人走后，吳駒便對章邯說：“這幫人能對伍子胥的故事倒背如流，卻悟不明白大禹治水的道理，真是夸夸其談之輩?！?p>　　“啊這……”章邯其實(shí)也聽不懂，畢竟他既不像子楚能拿捏的準(zhǔn)嬴政現(xiàn)在的思想，也不像吳駒格外了解以后的嬴政的思想變化，何況吳駒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他老章就是讀了再多書也聽不懂啊。

　　見章邯撓頭，吳駒便說：“看著吧，公子政經(jīng)此一事，只會比原來更強(qiáng)?！?p>　　果不其然，過了一段時間子楚設(shè)宴，在宴席上再見到嬴政時，每個人都覺得嬴政和以前并無什么異樣，似乎沒有因?yàn)檫@件事就性情大變什么的。

　　吳駒之后問章邯，覺得現(xiàn)在的嬴政怎么樣。

　　章邯思索了一會，摸著下巴說道：“說不上來的感覺，似乎比以前還要……自然一點(diǎn)？”

　　吳駒笑了笑。

　　章邯說得很對，嬴政現(xiàn)在給人的感覺更完整，似乎從這件事結(jié)束后，他的笑容才是更發(fā)自本心的，喜怒之間少了些自我壓抑。

　　在遠(yuǎn)處觀望了好一會，吳駒方才對章邯說：“大禹治水的道理，就是——堵不如疏！”

　　從現(xiàn)在起，對嬴政的培養(yǎng)才完全走向了正確的道路。

　　勇武，堅(jiān)毅，狠辣，有血性，有膽氣，有宏圖大志，有始終記在心里，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有秦國世代先君祖?zhèn)鞯谋┝?，但無論是敏感多疑還是剛愎自用都不像后來的始皇帝嬴政這么嚴(yán)重。

　　他更善良，更隨和，對一路走來看到的百姓流離之景也會有同情，也知民生多艱。

　　最重要的是壓抑自己對他而言不再是十年如一日的被迫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他學(xué)會了怎么發(fā)泄自己的負(fù)面情緒，也明白了這里不再是邯鄲，這里有深愛自己的父王母后，他不必再為了自保而去壓抑自己，無論是子楚趙姬這對父母還是吳駒這個老師，都能理解他。

　　歷史上最影響嬴政性格的三件事，分別是在趙國為質(zhì)，呂不韋嫪?dú)卑殉殖V，母后趙姬背叛這三件事。

　　無論是秦始皇一生沒有立后，還是秦朝最終的分崩解析，都與嬴政的性格脫不了干系，而嬴政的性格更是和他的經(jīng)歷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從這個角度來說，說呂不韋嫪?dú)壁w姬這些人為秦國未來的滅亡埋下了禍根都不為過。

　　而在吳駒這個穿越者的引導(dǎo)下，這一切都將不會發(fā)生，他有信心和呂凝規(guī)勸老丈人，也會竭力避免子楚在位三年而薨這件事，至于嫪?dú)薄灰獏邱x還在秦國一天，這小子就安心當(dāng)他的侍衛(wèi)吧！

　　哪怕沒有吳駒這個掛B，秦國有這樣的繼任之君，也只會比歷史上走得更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