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由苦城出發(fā),一路向南,需橫穿五國,才能到達(dá)元山界。
聽聞常劍仙早年路過元山時,曾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只覺得孤峰獨(dú)峙,天下肅然。就此一眼,竟讓他有了一種玄之又玄的感悟,只是當(dāng)時情形十萬火急,不允他靜悟,終成了常劍仙的人生一大憾事。
此后經(jīng)年,多次對徒子徒孫們提及,勉勵其一定要去元山碰碰運(yùn)氣。所以此次領(lǐng)命外出,雖然時間不是很充裕,流亭國其他各城都是直接前往寶來國,但常劍仙是一定要繞道去元山看看的。
房間里的一人一蟬談得興高采烈,渡船悄然間已過山水重重,萬里層云。
渡船之上,馬灼華暈船癥狀稍減,也和幾個年輕人稍作交談,期間不免談起渡船之上最為耀眼矚目的那群女子,他偷偷瞅了幾眼,也被幾個同伴說紅了臉。
而被眾多目光有意無意掃過的葉煦兒,當(dāng)然是最害羞的那一個,雖然從小到大這樣的目光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自家心里還是有些扭捏的,這渡船之上,可謂云集了苦城所轄最為拔尖的一批青年才俊,出發(fā)前夕,娘親就和自己有意提起,若是有看對眼的,不妨多走動親近。
這是一則,另一則是自己出發(fā)前照例去自家靈霧山的一處山頭“問路”,卻得到那位師叔的一番特殊叮囑。
靈霧山在整個流亭國都是排名靠前的山上宗門,其中種兵、書法、音律、觀星、占卜等各脈道統(tǒng)自有傳承,源遠(yuǎn)流長。而占卜一脈的開峰師叔又和流亭國大名鼎鼎的殷勤道長是至交好友,兩人在堪輿占卜一道上一騎絕塵,載譽(yù)無數(shù),響徹半洲。
故此只要是靈霧山弟子出門歷練,按例都要去自家那長安山問問兇吉多少,機(jī)緣如何,此舉也被一宗弟子們戲稱為“問路”。
葉煦兒下山前,師叔莫山俠親自給卜了一卦,莫師叔的說法是,大兇大吉相伴糾纏,難有定數(shù),不過有一株屬金的寶材該是葉煦兒所得,此外,從卦象上看,葉煦兒還與一種靈物有緣,只是天機(jī)模糊,很難再看出具體,如若強(qiáng)行為之,易遭天道反噬。
葉煦兒自登船始,就悄然觀察一眾行人,又仔細(xì)探查了渡船各處,并無異處。只是剛才偶然間看到了那位殷勤道長的門人。
腰間掛著一枚桃木牌,其上又以朱砂勾畫出一道極為繁瑣的符箓,正是殷勤道長所在的小青觀的顯著標(biāo)識。那位胖道友,肩上停著一只喜人的白色小蟬,不知道與誰說笑得極為開心。
無視身邊一眾女子的阿諛,葉煦兒獨(dú)自一人走到船首,心里想著莫師叔所說的兇吉之論,看著流云飛逝,長空萬里,一時間竟有些癡了。
夕陽西下,云海之間已是一片燦爛醉人的金色,常老劍仙一直獨(dú)坐船頭,此行繞道元山,為了節(jié)省時間,他只好全力催動渡船向前,休息甚少,并不輕松。
云中穿行,無聲寂寥,似是一瞬又如萬年。
下一秒,船頭猛地破開云海,只見天色已暗,昏沉一片,像是闖進(jìn)另一片時空一般。
常老劍仙驚咦一聲,身前的透明壁壘頓時消失不見,眾人只感覺一股冷風(fēng)驟然襲來,渡船已然停下。
“大家提防,此地有蹊蹺!”
常老劍仙站起身來,兩股銀發(fā)隨風(fēng)飄蕩,背后長劍“哧”的一聲,猛然破空飛出,如一道靈光一般,繞著他周而復(fù)始的飛旋。
船上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緊張的四處張望,如臨大敵,房間里的溫稚川和蘇念鶴被渡船的猛然停下晃了一個趔趄,又聽到常劍仙的叮囑,急忙推門出來,溫稚川左手捏起腰間的桃木牌,不知何時,右手竟悄然握著一柄短劍。
蘇念鶴放眼望去,眾人雖然面色緊張,但是也在倉促之間各自擺出防御姿態(tài),站的較近的一眾男子擋在女子面前,馬灼華也緊握拳頭,目光警惕,少男少女都應(yīng)對有度,不失名門風(fēng)采。
正在眾人驚疑不安之時,一陣嗚咽之色渺渺的傳來,像是一位男子的低聲哭泣,細(xì)細(xì)聽去又好似是聲音嘶啞之人在喃喃自語,聲音飄忽不定,上一秒遠(yuǎn)隔天邊,下一秒又響于耳側(cè)。
“什么聲音?”
“是誰?什么情況?”
“???那是什么?”
伴隨聲音而來的是一陣黑霧,不知源于何處,猶如憑空生出,看似徐徐又有奇速,翻騰滾動間已然將整艘渡船籠罩在內(nèi),幾息之間,三五步內(nèi)已不見人影。
變故來的太快,由不得人反應(yīng)。漆黑的霧中,傳來眾人一聲聲緊張的呼喊,都彼此呼喊著相孰人的名字,不少人聲音顫抖,女孩子的聲音中已帶著哭腔,第一次出門歷練就遇到這般恐怖的事,和他們想象中的游山玩水、結(jié)交好友的游歷大相徑庭。
“蘇,蘇老哥?”
“在的在的,你身為道士就是捉鬼的,你怕什么?”
“鬼?什么鬼?哪里有鬼?”
蘇念鶴停在溫稚川肩頭,發(fā)現(xiàn)小胖子身子抖個不停,心里些許緊張的氣氛也因此消散而空,反倒覺得好笑。
由于自身擁有極速,倒是沒有多擔(dān)心,只是生怕馬一在混亂中遭到什么不測。
“放心,大哥罩著你呢,小場面,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呢?!?p> 哭泣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大,清晰入耳,像是就在身側(cè)一般,許多女孩子被嚇得哭了起來,慌亂的大聲喊道:
“葉姐姐”
“煦兒姐”
“葉姐姐你在哪?”
“鎮(zhèn)定”
“鎮(zhèn)定”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響起,前者明顯就是葉煦兒了,后者則是常劍仙的聲音。
“牽住身邊之人,不要慌亂,我們大概是闖入了某位前輩高人所設(shè)結(jié)界,危險不大,不要自亂了陣腳,無辜招來禍端!”
常劍仙畢竟是一位平二境的修士,身后所負(fù)的長劍正是一柄二品靈兵,藝高人膽大,當(dāng)下不見多少波瀾。
仙司負(fù)責(zé)人的話好歹起了些作用,一時間眾人都沒有再出聲,只有些壓抑的抽泣。
與此相對,那如訴如泣的鬼魅之聲越發(fā)刺耳,加之黑霧重重,迷迷糊糊間,連身邊的人都只看得出一個大致的黑影輪廓,若是沒有互相牽扶著,不禁教人驚疑身邊黑影到底是人是鬼。
破空聲響起,是常劍仙的靈兵在空中四處飛舞,像是巡視一般,偶爾發(fā)出極為刺目的白色劍光,如同隕星掠空,得以照亮渡船一瞬,這讓眾人心安不少。
蘇念鶴沉聲道:“老溫,你們道觀不是傳授符箓學(xué)問嗎?你沒法子?”
溫稚川急得一跺腳,“哦哦哦,對,瞧我都緊張的忘了,我隨身帶著兩種符,一道陽氣驅(qū)邪符,一道太上鎮(zhèn)妖符,我這就試試?!?p> 溫稚川伸手摸出一道符箓,黃紙材質(zhì),也是赤紅的線條一筆勾勒而成,于腰間桃木牌上的那道符不同,此符腹內(nèi)寫著“驅(qū)邪”兩個小字。
他挺身正形踏了一個步罡,口中默念有詞,黃符如被人猛然提起,在半空中燃起一團(tuán)明亮火焰,僅是數(shù)息,火光就悄然熄滅。
“不是陰氣,沒有鬼魅陰物?!?p> 說罷,他又摸出另外一道符來,符腹內(nèi)寫著“鎮(zhèn)妖”兩字,同樣的方法,此符在空中卻火光大作,照得三步之內(nèi)一片明亮。
“有妖氣,但是很淡,不然火光更甚于此?!?p> “可以判定是什么境界嗎?”
“不行,這個說不準(zhǔn)的?!?p> “嗯,留存實(shí)力,情況不簡單。”
溫稚川這才反應(yīng)過來,說話之人是瞬間來到他身邊的常老劍仙。
黑霧如山,四周詭異而恐怖。
渡船一側(cè)的犄角之處,一位女子被眾人保護(hù)在內(nèi),背靠船壁,此時她瞧著身側(cè)這一個黑影,心中越發(fā)志忑,她依稀記得自已身側(cè)好似是沒有人的,這個身影不知從何出現(xiàn),也不知道是誰。
女子弱弱開口,聲音顫抖:
“道友?”
沒人回應(yīng),她瞪大眼睛望著這黑影,恍惚間它像是在往自己這邊靠攏?女子兩只手緊緊握住臨行前師傅給的一面小鏡子,心臟跳動之猛烈像是要崩出來一般。她整個人縮在角落,渾身顫抖不停,柔弱而無助,如同鬼嚎的聲音固定在她耳邊響起,好似就守在她身邊哭訴,她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長流。
這樣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過去幾息。
耳邊那股聲音終于再度遠(yuǎn)去,女子試探著睜開了眼睛。正巧空中的長劍發(fā)出刺目的劍光,照的這一瞬亮如白晝。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徹渡船。
一個獸身人首的怪物正與她四目相對,兩只鋒利的爪子扣在船面,獸身前傾,快要壓在女子身上,它渾身長滿了滲人的紅毛,甚至覆蓋到了臉上,額頭處密密麻麻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濃包,此時它把嘴張得像是要裂開一般,兩顆獠牙參出,嘴角沾有干涸的血跡,一條如同蛇信子樣的猩紅舌頭正向自己舔來。
她昏死過去的一瞬間反應(yīng)過來,那怪物的一張面孔分明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