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鑄劍 (四)
七.
過了好一會,我漸漸覺得有些不對了。
爐子那么厚的泥土都燒沒了,周圍的大地也都燃起了這股黑火,連整個地面都被燒下去半寸有余。
可我的身體卻沒有變少一分,只是衣服都燒光了。
我奇怪的看著那個男人,他也被海漿業(yè)火包圍著,但似乎也沒有受到實質(zhì)的傷害。
男人砸完最后一錘,臉上露出喜色,一把丟開手中的鐵板。
那鐵板剛一離開他的手,便立刻像是一堆沙子一樣散開,在黑炎的燃燒下連點渣滓都沒剩。
我以為神兵鑄造完成想要先睹為快,可是那把兵器卻被裹在黑緞子一般的烈火中,一點都看不出樣子。
男人一手握著神兵,另一手反握著鐵錘,兩手扣住神兵的手柄用力向外一分。
我的腦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響了一聲,整個人陷入到一種奇特的清明之中。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是天外有什么仙音一下砸進(jìn)了我的頭腦,然后我看世界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四周漸漸的泛起了水藍(lán)色的光芒,那光線曲折搖曳,猶如透過波濤的海水照耀在海底。
男人雙手握著那把裹著黑炎的神兵凌空一揮。
這里所有的黑炎如百川入海一樣,紛紛的撲到了那把武器上。
男人翻手,再次揮動神兵。
我似乎聽到一聲裂帛一樣的響聲,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男人這一斬砍開了,露出了一道裂縫,大量看不見的水流從裂縫中涌了出來。
我雖然肉眼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可以感覺得到,這流出的水中蘊(yùn)含著異常強(qiáng)大的力量,要是我被它沖到了,恐怕立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我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男人卻握著神兵不退反進(jìn)頂了上去,一把將那把燒著黑炎的武器擋在了裂縫前五步遠(yuǎn)的地方。
看不見的水流轟然撞在了武器之上,我感到自己的靈魂都被這股沖力震得晃了一晃。
男人卻像是潮水中的磐石一樣傲然而立,連頭發(fā)都不曾亂了半分。
眉眼如劍,身形如山!
他將手中的武器插在了地面之上,那些看不見的水似乎被一道屏障擋住了,就這么被困在裂縫和刀身之間,如同一條奔流的大河像兩側(cè)攤開。
男人松開了握著武器的手,被他分開的那兩個東西也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我腦海中那種空靈而清明的感覺一下子消散掉了,周圍的藍(lán)色光芒也隨之不見。
男人伸手虛空一抓,另一只角也飛到了他的手心。
他右手一翻,倒提著的錘子便又正握在了手中,他左右一看,像是在找砧板,可是之前的兩個都被他打碎了。
男人嘆息了一聲,再次虛空一抓,這次卻是沖著我。
我只覺得一股大力將我拉過去,根本不容我有半點反抗,我跌跌撞撞的被他像提小雞一樣拎在手里。
他的手略一翻轉(zhuǎn),一把按著脖子將我放倒在了地上,將另一只角放在了我的背上。
這混蛋想拿我當(dāng)砧板?
我鼻子差點沒氣歪了,正要開口,卻被男人反手翻了過來,那只角又被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一愣,男人卻只是淡淡的解釋了一句。
“這面平一些?!?p> 我氣的七竅生煙,拿老子當(dāng)砧板你還嫌不平?
我剛要罵娘,還沒開口就被一只大手壓住了胸口,緊接著他手中的鐵錘就砸了下來。
我被震得一顫,還沒出口的臟話就被砸了回去。
一股大力沿著尖角向我的身體傳來,我只覺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噼啪作響,如同一個被大錘砸中的瓷娃娃。
我終于明白剛才那砧板為什么一下就破碎成灰了。
這男人揮錘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
只是一錘下來,我便覺得我的身體整個都被震碎了,那感覺比上次被雷劈還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就好像我身上的每個原子都被這股大力震得全部破碎,徹底的和周圍的一切分離開來。
我在這一擊之下,就已經(jīng)應(yīng)該散落成一堆粉末散開了。
可是這個男人按在我身上的那只手,卻像是一根定海神針一樣,讓我全身的原子都翻不起一點浪花來,就這么生生的捆在一起保持著現(xiàn)在的形狀!
他一錘一錘落下綿延不絕,我?guī)状蜗腴_口說話,但都被震得什么都說不出。
那感覺就像是一個一直打嗝的人,剛要開口一個嗝下去,便一個字都說不完整了。
不知道砸了多久,也許是胸前的角已經(jīng)被砸平了,男人的手頓了頓。
我這才有機(jī)會趕緊開口罵道:“你他媽有病么,拿我當(dāng)砧板?”
“你確實沒砧板好用,身上沒有什么平的地方,肚子都圓了?!蹦腥说馈?p> 我氣得兩眼發(fā)黑,怒道:“這他媽是白澤給我弄的化身,這么胖我有什么辦法!”
我正罵著,看著男人右手似乎在凌空撕扯著什么,像是把那個空中放水的裂口又弄的大了一些。
我警惕心大起,趕緊問道:“你干嘛?”
“放水生火鑄劍啊?!?p> 放水生火?
我心里一激靈,那這空中落下的一定就是弱水了。
用弱水生火,那豈不就是弱水流焰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弱水流焰和海漿業(yè)火可不一樣。
業(yè)火只燒實物,不盡不止。
我被業(yè)火燒了,這具化身沒了也就沒了,不要緊。
可這流焰卻更加麻煩,會隨著神魂一路燒上去。
要是我被弱水沾上了,連我的本體都會被流焰所傷變成一具滿身尸臭的活死人。
我想到這臉都白了,想要拼著全身破碎也要逃開,可是被這男人按著卻絲毫都動不了。
男人的錘子再次砸下,我眼睜睜的看著那根角上飛濺起了淡藍(lán)色的火花。
整片空間的弱水瞬間全部被點燃了,我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這淡藍(lán)色的火焰里。
我雖然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但也知道這火焰的厲害絕不是不覺得疼就值得欣喜的。
我只好在心中將這個男人的祖宗十八代統(tǒng)統(tǒng)問候了一遍,然后心里又賭咒似的祝愿他自求多福,別有一天落到我的手里,否則我肯定也得讓他嘗嘗這種被人魚肉的滋味。
八.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憤怒漸漸的變?yōu)榻^望。
被弱水流焰燒了這么久,恐怕再想什么辦法都已經(jīng)晚了。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師父他們?nèi)牒蝗跛餮鏌齻恕?p> 如果他們真的遇到了這種不講理而又強(qiáng)的離譜的家伙,恐怕能保住性命就算謝天謝地了。
我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抵抗,任由男人一錘一錘的砸下去,直到第二根角也被砸成了一把武器。
以我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只要他的手一離開我的身體我就不能動了,只要稍微一動便是徹底破碎的下場,就像已經(jīng)破碎的砧板一樣。
我似乎可以看到未來的命運。
這具肉身破碎,神魂回到本體之中,而本體已經(jīng)被弱水燒的活不活死不死,整天流尸液長尸斑。
如果讓我這樣活下去,那么我寧可死。
我清楚的知道霍華德一脈的故事,也清楚的知道接下來我要面臨什么。
他們的先祖因為身體被流焰所傷,之后的后代都成了那個樣子。
更重要的是,每一個生育了后代的母親,因為胎兒在腹中就已經(jīng)尸變,都被活活耗死了。
要是我也變成那個樣子,以陳諾思的性子,她絕不會因為我變成這樣就拋棄我的。
如果有一天,陳諾思也重復(fù)那些母親的故事。
那么我情愿現(xiàn)在就死,讓那個曾經(jīng)美好的我永遠(yuǎn)留在她的心里。
我的眼神里一片死灰。
男人終于完成了他的杰作,只見他將錘子一扔,那把錘子也像鐵砧一樣灰飛煙滅了。
我看了一眼那把錘子,更加確信我的身體也必定如同鐵砧和錘子一樣,早就被震得破碎不堪了。
我一動都不敢動,頹然的瞥了一眼那淡淡藍(lán)火中的武器。
只是這一眼,我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
龍刀!
就是那鋒利無雙的龍刀!
就是那在我手中用了很久的,那個海中少年送給我的龍刀!
這個男人現(xiàn)在雙手各自握著一根龍牙,努力的向外分開。
一聲輕響入腦,那種清明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淡藍(lán)色的波光也重新出現(xiàn)。
所有的弱水流焰統(tǒng)統(tǒng)撲向了龍刀之上,如同漫天的焰火一般瑰麗動人。
男人見流焰收集的差不多了就松開了手。
兩顆龍牙慢慢的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空明的感覺和藍(lán)色的水波消失了。
可是他手上動作卻沒有停下,而是把另一把刀從地上輕輕拔起,兩刀一挑。
我便覺得空中的那道裂縫消失了,再也沒有弱水涌出,這里僅存的弱水也漸漸的在藍(lán)火的燃燒下消耗殆盡。
男人一手一個倒提著龍刀站在我面前。
一把刀燒著熊熊黑炎,一把刀燃著淡淡藍(lán)火。
右手黑炎為地,左手藍(lán)火為天。
仿佛整個天地就倒提在他的手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我不禁一時間忘記了自己即將破碎的和已經(jīng)變?yōu)榛钏廊说氖聦崳痼@的張口問道:“龍刀是你鑄的?”
男人淡淡道:“是我們。”
“我們,我們……”我的神情有些復(fù)雜。
想不到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我竟然蹭到了這件神物的共同作者,只是這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男人看出了我的心中所想,開口道:“你的身體比較特殊,業(yè)火和流焰?zhèn)坏侥愕??!?p> 我一驚,隨即又狂喜的坐了起來問道:“你說什么?”
可是我卻忘了,這具化身早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沿了。
我這一動,這具身體就像沙子一樣崩潰開來,而我讀取肌肉記憶的那一股神念也隨著身體的破碎被放了出來。
我的神念剛一解放,就被一股大力硬生生的拉離這片世界遠(yuǎn)去,眼看著就要陷入到時空亂流之中向著多年以后的本體飛回。
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眼前竟然不是開血目后的漆黑,而是仍舊能看到這一切。
男人站在時空亂流之外,任憑黑炎藍(lán)火附在雙臂外的龍刀之上。
他看著我的眼睛道:“你剛出生的時候在我的懷里被業(yè)火和流焰煉化過了,這些東西自然再難傷到你?!?p> 剛出生的時候?
我不是個孤兒么?
難道他知道我的身世?
我心中狂震,不顧一切的拼命想要留下來,可是身后的那股大力卻死命的將我往后拖回。
我拼盡了全力也只是多留了一小會,只來得及向他吼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男人的身形在我的視野里越來越模糊,他笑了,淡淡對我說:
“當(dāng)你走出這個世界的時候,不妨抬首望天,蒼穹即我矣?!?

八尺云霄
還有人記得簡介里的這句話么,其實簡介應(yīng)該只有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