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醫(yī)院住院部，程靜被護工攙扶著往電梯里走。

　　瘦弱，靜默，是這個知名病人給護士婁冰的第一印象。

　　程靜的眼睛被紗布層層包裹住，盡管什么也無法看到，但她能感受到光。

　　醫(yī)院走廊無論白天傍晚，永遠(yuǎn)燈亮如晝，周圍很嘈雜，過道又多了許多床位。護工小心翼翼地規(guī)避著這些病人的家屬和擺放的物品，低聲提醒著，引領(lǐng)她向前走。

　　走過護士站，正在配藥的婁冰和同事閑聊著：“也是可憐，沒個人來瞧瞧?！?p>　　同事往程靜的背影瞅了瞅，語氣平淡的說：“前天夜里，我見有個男人過來探病了?！?p>　　婁冰好奇的問道：“是她什么人？”

　　這時同事?lián)崞剿幤可腺N的單據(jù)，神神秘秘來到婁冰旁邊，小聲說：“不知道是什么關(guān)系。一個男人，長得挺帥，穿著一看就很有錢?！?p>　　“過來叫我換了藥，沒多久就走啦。他一走她就醒了，就從床上坐起來也不說話！真挺嚇人的?！?p>　　婁冰提著配好的藥，笑著說：“人家長得那么好看，你說她嚇人……你這形容絕了?！?p>　　同事撇了撇嘴，接過來她的一些瓶，邊按編號擺好邊說：“她眼睛都遮住了，看不出來哪好看了……”

　　婁冰不以為然，搖搖頭。有病人家屬來叫她換藥，她進里面，拿著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走了。

　　婁冰忙碌了半個多小時，坐在護士站里間大口著面包，還沒到飯點，胃里有了東西，身體也不那么疲倦了。

　　同事從外面進來，搬個凳子，坐在她旁邊。

　　同事看著手機，隨意的問她：“你這晚飯不打算吃了嗎？”

　　婁冰咽下去，先笑了笑，抱怨的說到：“太餓了呀。先吃點墊墊再說?！?p>　　同事放下手機，起身去自己的包里給她拿了一個巧克力。

　　無奈說：“沒辦法啊。還好明天我能輪休了，要不然我感覺我馬上都猝死了！給你一塊巧克力也先墊著吧?！?p>　　婁冰接了過來，道了謝。

　　同事又開始說，18床病人的事。

　　沒一會兒，護士長匆忙進來，叫婁冰：“婁冰，你去給18床換藥?！?p>　　婁冰拍了拍手里的面包屑，忙起身去。

　　18床的病房里今天有許多醫(yī)生在，護士長竟也隨著她后面進來，這不免有些聲勢浩大，讓17床的病人也好奇的觀望著。

　　婁冰進來，先是愣了一下，見一眾醫(yī)生里，陸問謙赫然站在那里，她不由得慌了神。

　　有個男人，應(yīng)該是同事說的那個深夜探望18床的男人。正立在床頭，和副院長低聲交談著。

　　婁冰禮貌的微笑，一一低頭，走到床頭給18床去換藥。

　　這個病房里，最沉默的就是這個病人了。

　　她靜靜的椅在床頭，烏黑的頭發(fā)柔順的垂在肩頭，眼睛上蒙著白紗，露出秀挺的鼻子，和蒼白、毫無血色的小嘴唇。

　　婁冰沒由來的對她很同情，程靜住院一周以來，除了一個護工，和那個男人，一個來探望她的人都沒有。

　　婁冰覺得此刻陸問謙一定也在觀察她拆紗布的過程，因此，她脊背挺得直直的，動作很輕柔。

　　一圈一圈的，露出來程靜閉著的眼睛，婁冰退下去，陸問謙走上前，那個男人緊隨其后，婁冰感受到這人不是同事所謂的帥，而是貴氣逼人。

　　程靜聽見醫(yī)生對她說：“睜開眼睛?！?p>　　程靜緩緩睜開眼睛。藥漬還粘在眼角，恍惚的，世界就像套了一層膜，看起來又骯臟又模糊。有一只手在她眼前晃動，少許，清凌凌的微光將畫面撐開，這是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程靜有些不適應(yīng)這世界的光亮，猛然就流下淚來。

　　陸問謙皺眉，撐開她的眼睛檢查。

　　程靜突然笑了，她輕輕的說：“陸問謙?！?p>　　陸問謙頓了一頓，婁冰也頓了一頓，那男人卻神色自若。

　　陸問謙開口交代：“不用再蒙住了，每天晚上要換一遍藥?！?p>　　婁冰記下，那男人沉聲道：“麻煩醫(yī)生了。”

　　陸問謙表上簽了名字，深深的看了一眼18床，就走了出去。

　　婁冰也跟著走，護士長突然叫住她：“婁冰！去哪啊，還沒換藥呢！”

　　婁冰又回來，因為有些尷尬而面色潮紅，忙不迭的再給18床重新?lián)Q藥。

　　然后醫(yī)生們也都出去了，是要商討病情。

　　護士長低聲交代了她：“這你可仔細(xì)一點?！?p>　　婁冰看了看18床目光冰涼的看向窗外，點了點頭。

　　那雙靈動的眼睛，不必再緊纏白紗了。

　　程靜看到婁冰，目光卻恢復(fù)寒冷。

　　婁冰有些緊張，聲音不免刻意柔起來：“程小姐，我給你換藥了?！?p>　　程靜乖巧的倒下，冰冰涼涼的藥水滴到她的眼睛里，她沒有閉眼，卻問：“陸問謙是治什么的？”

　　婁冰繼續(xù)滴了另一邊眼睛，說：“陸醫(yī)生是神經(jīng)外科?！?p>　　程靜閉上眼，藥水流下來，沒在說話了。

　　護工走進來，婁冰說：“你們有需要了再去叫我?！?p>　　護工笑著應(yīng)下來，把程靜的被子重新蓋了上去，提著水壺和婁冰一起出去了。

　　男人走進來，程靜聞見了他一身濃烈的煙味。應(yīng)該是剛才出去的時候，抽了很多。

　　蕭川坐在床邊，輕撫程靜的手。

　　她驚嚇的睜開眼，身體緊繃住，本能的往回縮。蕭川不容遲疑地緊緊攥住她，把手放到嘴邊，平靜的閉眼，輕輕親吻。

　　晚飯時間，婁冰邊看手機邊往嘴里送著飯。

　　同事知道她在看什么，吃個腌蘿卜，評價：“我承認(rèn)本人確實比電視好看很多?！?p>　　視頻里，程靜巧笑嫣然地站在街邊采訪，去年的除夕夜，街邊微雪，佳人明眸鋯齒。采訪完交警之后朗聲總結(jié)：“好了，觀眾朋友們，小程是時候和大家說再見了。除夕夜里，總臺向每一位駐守崗位的工作者表達衷心的祝福，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

　　婁冰收了手機，感嘆道：“今天睜眼了，太美了?！?p>　　同事說了句：“說真的，咱也不錯啊，我覺得你跟她有一半的像?！?p>　　婁冰好笑道：“切，別抬舉我啦，咱們做平常人就好?！?p>　　同事深以為然的點頭。

　　陸問謙和一眾人走進了員工餐廳。

　　醫(yī)生隊伍里，他玉面謙和，摘下了銀邊眼鏡，劍眉微皺，周身散發(fā)著冰涼的氣息。

　　婁冰堅定不移的認(rèn)為，陸問謙是一個像秋天一樣的人。

　　秋天是成熟的男人，他蕭索，寒冷，又凌厲。

　　婁冰的心緊密的跳了起來，他向餐桌這邊走過來，身姿挺拔如一顆楊樹，看到她，又略過。

　　婁冰低下頭，再無胃口。同事出聲安慰：“陸醫(yī)生這個東西！仗著長得好看了點，人事不做！”

　　她恢復(fù)平靜，淡然笑了笑，平靜的開口：“不怪陸醫(yī)生的，確實是我給他帶來了困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