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燕云,黃沙漫漫。
瀚海戈壁之上,十幾名身著白衣紅帶的男子正聚集在沙石溝壑陰影處休息,他們全都疲憊不堪,卻無人閉眼休息,都靜靜地喝著水囊中的清水,咀嚼著口中的干糧。
他們都來自神威堡,誰都沒想到,今日巡邏時竟與一支契丹輕騎兵遭遇,方才一番血戰(zhàn)角逐,好不容易才將敵人擊潰,此時剛剛從荒涼的戈壁灘撤下,稍作休整,無人敢放松警惕。
一名中年男子起身,重歸烈日之中,他俯著身子,迅速沿著沙石路起伏的坡道跑去,躲在一塊巖石之后,仔細觀察著遠處。
“景師叔,西南側已不見敵軍?!币幻贻p男子同樣低著身子跑到中年男人身旁,悄聲說道,“接下來如何打算?”
“都講過多少回了!作戰(zhàn)時不可叫師叔!”中年男人依然警惕地望著遠處,問道,“傷亡情況?”
“是!將軍!十六人戰(zhàn)死,損失戰(zhàn)馬三匹,七人重傷,其余輕傷皆無大礙。”男子低頭抱拳答道,“隊中少了一員新兵,活不見人,死無尸首,不知去向...”
“北方儒州戰(zhàn)事不利,神威堡主力北征,守軍戰(zhàn)力正不足,在這時出現(xiàn)胡人騎兵...”中年男人轉過頭,盯著年輕男子的眼睛,神色凝重地說道,“方才那陣襲擊相當精準,騎兵借著風沙直沖過來,似乎早知道左后側全是新兵,正是薄弱之點,撤退也很及時,沒有絲毫戀戰(zhàn)...”
“將軍您的意思是......”
男人望著遠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快步起身,向西北面的荒原方向走去,“牽我的戰(zhàn)馬來,傳令下去,繼續(xù)沿線巡邏,就說我已發(fā)現(xiàn)一名失蹤的新兵奸細,我正要獨自前去追擊,清理門戶?!?p> “是!”年輕男子聽罷,迅速奔向沙丘溝壑處。
大漠的烈日無情炙烤著黃沙,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熱浪,遠處的景象在空中微微擺動。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巡邏隊已重新集結前進,中年男人騎著戰(zhàn)馬,緩緩步上西北面的沙丘,漸漸遠離巡邏部隊。
“李副官,你怎么也跟來了?”男人瞧了瞧身邊的人,繼續(xù)仔細觀察沙地上殘留的馬匹足跡,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胡蠻騎兵尚不知蹤跡,末將擔心將軍安危,特地跟來?!?p> 男人輕聲應答一句,默許了副將跟隨,便不再言語,靜靜地向西北面飲馬綠洲的方向騎行。
良久,兩人進入一片丘陵狀的沙地,再往前走,便是著名的燕云飲馬綠洲,此處的地勢已比主道路高出不少,一股大風沿著南坡吹來,裹挾著風沙塵土,不禁使人偏頭掩目。
中年男人拉了拉手中的韁繩,減慢了速度,淡淡地問道:“李副官,在神威堡有多少個年頭了?”
“十四年了,將軍。”
“十四年...”男人臉上出現(xiàn)一絲憂愁的神色,幽幽地念道,“這么多年,馳騁沙場,為國效力,可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執(zhí)念?”
副官聽言,一臉疑惑,雙手抱拳答道:“在下不知將軍所言何意...”
話音未落,兩人前方的風沙中出現(xiàn)一道騎馬人影,風沙越來越大,那人的身影忽隱忽現(xiàn),叫人看不清楚。
“何人!報上名來!”中年男人瞧見那人胯下乃是一匹契丹戰(zhàn)馬,迅速抽出背后的長槍,驅馬緩緩靠近身旁的副官,捏緊韁繩,蓄勢待發(fā)。
“神威顧南山?!憋L沙中的人影雙腿一夾,又驅馬向前走了兩步,才完全停住腳步,用雄厚的聲音答道。
南山穿著神威鎧甲,臉上沾滿了鮮血與沙土,上衣之中已找不到一塊完整的潔白之處,盡是泥沙的黃色、與黯淡的血紅色,他手中的長槍已破損嚴重,一大片沙土沾附在血跡上,凝在槍頭,幾乎要將槍頭覆蓋住。
中年男子這才發(fā)覺,來人是一名不及弱冠的少年,胯下是一匹胡人的烈馬,拖著受傷嚴重的身軀,疲憊地坐在馬背上,一股霸道的氣勢正從眉宇間散發(fā)。
“顧南山!大膽叛徒,臨陣脫逃,可知罪?”副官大喝一聲,質問道,“私通外敵,被將軍抓住現(xiàn)行,當就地處死!”
“報將軍...”南山坐立在馬背上,冷冷望著中年男人,又瞧了一眼副官,大聲答道,“屬下在方才的混戰(zhàn)中,偶然發(fā)現(xiàn)一件蹊蹺事,便奪了一匹胡蠻的馬,追上來看個明白?!?p> “胡言亂語!”副將手拉韁繩,他胯下的戰(zhàn)馬邁出兩步,揚起前蹄,作出沖鋒的態(tài)勢,“受死!”
“昨晚藏書樓失竊,李師叔可知此事?”南山話鋒一轉,大聲質問道,“只怕神威有內賊,偷竊了重要密文,師叔可有頭緒?”
副官本不想理會,直接沖鋒過去,卻被中年男人伸出長槍攔住,饒有興趣地說:“且慢,這叛徒以一敵二,逃不了了,叫他死個明白,你說說看?”
“末將昨晚巡守議事大廳,怎能知曉藏書樓的事?”副將一臉不耐煩地答道,“我看正是你替胡人偷盜密文,置神威堡于險境?!?p> 中年男人聽罷,神情一陣失落,嘴角邊揚起一絲苦笑。
南山也是一笑,從襟口摸出一卷血跡斑斑的地圖,揚在空中:“師叔昨晚巡守大廳,卻沒發(fā)現(xiàn)神威堡地道地圖失竊?”
還未等副將開口反駁,南山繼續(xù)吼道:“神威堡藏書樓雖不大,其中書卷卻也算浩如煙海,師叔神機妙算,不講危害大宋社稷,只談不利神威堡?”
烈日依舊,大片的云朵正緩緩掠過大漠的晴空,三人無言,一粒豆大的汗珠從副官盔下滴落,四周的風沙聲似乎比剛剛更大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凄長的鷹鳴,副官瞬間夾緊雙腿,拉起左手中的韁繩,戰(zhàn)馬被牽得猛然揚起前蹄,他側過半個身位,一把提起右手中的長槍柄,將柄尾遞到左掌中,借著這股旋轉之力,向身后中年男人所在的位置一記橫掃。
見狀,南山心頭一緊,如此近的距離,中年男人又在馬背上,無法借助雙腳躲避,這記猛攻只怕是難以招架。
只見那中年男人將手中韁繩一扯,牽引戰(zhàn)馬偏過頭去,自己則迅速往馬背上一躺,完美避開這記橫掃,長槍從他的胸口上方劃過。緊接著,他腹間發(fā)力,坐立起來,如鯉魚打挺,提槍便是一刺,其勢猛如驚雷。
副官也非等閑之輩,瞧準槍路,借著腰勁閃開,方才那一擊橫掃雖然已落空,但卻能變招,他松開握柄在胸前的左手,右臂繼續(xù)后拉,整支長槍已擺到身后,左手則迅速探到背后,精準地抓住了槍柄,借著雙手的力道,打出一擊漂亮的背身回馬槍。
可惜盡是徒勞,這擊回馬槍才剛出擊、還未打到中年男人眼前,那副官便突然渾身一顫,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雙手泄了力,長槍脫手落入黃沙之中。
隔著幾丈遠的風沙,南山未看清中年男人這招,只見到副官的胸口已被一道橫戈貫穿,將軍手中的長槍滿是鮮血。
南山快速驅馬來到將軍身邊,副官已倒在了地上,正用手指著中年男人,用最后的氣息含糊地念著:“你還是...敵...不過...大遼...趙...趙宗...”
話還未講完,副官便斷了氣,男人揮臂甩了甩槍刃上的鮮血,向南山問道:“你,叫顧南山?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奸細的?”
“回將軍,在下并未發(fā)現(xiàn),只是方才混戰(zhàn)時,偶然瞥見一位同門,趁著混亂,往沙土中埋藏了一件物品,隨后一名胡蠻騎兵將其挖走,正巧那時身邊落下一匹受驚的胡馬,便騎上一路跟了過來...”南山翻身下馬,將沾滿血的地圖遞給中年男人,忍著傷痛匯報道,“所幸那幾位胡蠻掉了隊,我靠偷襲才勉強取勝...不料卻在返回路上遇見將軍,身邊只跟有一名副將,猜到將軍可能是在試探,我將計就計...”
“哈哈哈哈,好!好!好!現(xiàn)在的小子要都像你這般聰明,還需要我們這些老骨頭作甚!”男人一陣大笑,對南山連連贊賞,用槍頭指著方才副將所騎的戰(zhàn)馬,說道,“這匹戰(zhàn)馬今后便是你的了!明天就到百里營報到!”
“謝將軍!”南山艱難地爬上馬背,看來是已經(jīng)精疲力盡,小心地問道,“景將軍,在下從來不知...您...姓趙?”
中年男人看著南山,笑著說道:“不錯,我正是趙宗景,乃是杭州東平二郡王。此事你只需知道,不必與他人來講,明白嗎?”
南山點點頭,眼中盡是疑惑,接著問道:“郡王府遠在杭州,您為何要來這大漠燕云?”
“休要再問,來日方長,你自會明白。走!待巡邏結束,我要你當著整個新兵營,好好講講今日一戰(zhàn)!給你記上一功!”沒等南山再問,趙宗景已驅馬向前跑去,揮手喊道,“跟上,切勿放松警惕,提防胡人!”
大漠烈日漸漸靠向山邊,沒了那股盛人的炙熱。
兩人默默走出二里路,就快要返回主道,遠處巡邏隊伍緩緩映入視線,趙宗景停住馬,回頭看了看南山,只見他渾身狼狽不堪,疲憊地幾乎就要睡著,一道鮮血沿著手臂流下,在槍柄上劃出一道痕跡,南山渾然不覺,依然坐得筆直。
看著這少年,趙宗景咧開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