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謝謝，我只是一個瘸子。
這兩個人打了一下手勢，又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了七八個人，周琦然的家里挺大的，都進來了也不算擁擠。
“小姑娘，這里只有你一個人嗎？”其中一個看起來像是隊長的人，蹲下來對她說。
“對，外面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周琦然問。
另一個隊員看了看地上的人，說：“她死了。”又翻了翻尸體的褲腿，摸了摸脖子，“被咬了，中毒。”
“突然來了些怪物，傷害了很多人……我們接到上級的命令，帶你去安全的地方。”男人看著她，皺了皺眉，說：“地上的人是誰？”
周琦然說：“是我的保姆?！?p> “給我拿一瓶奶?！敝茜恢噶酥缚繅Φ哪滔洌终f：“你們也可以喝。”
“喝吧！”男人一一把奶遞過去，隊員們?nèi)耸忠黄磕?，這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資源了。
周琦然抱著奶，沒有喝，叫住了那個男人：“喂，我要上廁所?！?p> “……你自己能上嗎？”他猶豫了一會兒，說。
“你覺得呢？”周琦然用一種“你是憨憨嗎？”的語氣問。
“隊長，要不我來吧！”有個隊員自告奮勇，喝了人家的牛奶，幫人家一把也不是不行。
“你休息一下，我來吧。”男人推著輪椅，“這是高層下達的命令?！?p> 周琦然聽到這句話，微微閉了下眼，嘴角掛起了冷笑。
然后她指揮著男人，把她放到馬桶上，升起了專門為她定做的支架?！昂昧耍憧梢猿鋈チ?。”她說道，“對了，再幫我放水。”
“你自己能……”
“我能自己來?！?p> “那好，有事叫我，我叫燕行毅。”
門關(guān)上了，周琦然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咬牙切齒地復(fù)述著：“照顧我也是高層下達的命令吧……呵呵！”
唾手可得的生命，努力爭取的生命，仿佛又沒有那么重要了。
她是一個瘸子，一個永遠得不到尊重的瘸子。一個陌生的男人，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甚至連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所以說，即使不在保姆和媽媽的眼里，她也是個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一個不需要尊重的瘸子！沒有人會把她當(dāng)做一個正常的女孩，哪怕她如此年輕而漂亮！
周琦然狠狠地掐著自己的大腿，一點感覺都沒有，她怔怔地看著浴缸水下的雙腿，幻想水波下是健康的有力的肢體。
燕行逸走到了大廳，悄悄地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家人的設(shè)備足夠好，不然要是真的讓他給女孩子洗澡，那可就麻煩了！看著坐在地上的戰(zhàn)友們，他嘆了口氣，坐在他們旁邊。
“我說燕隊，那個小姑娘一個人，和一具尸體呆了兩天，心里頭沒事吧？”一個大寸頭的男人說道，他的聲音爽朗而年輕，與他滿身傷痕和風(fēng)塵形成了鮮明對比。
“喲，沒想到你老白楊還是心理學(xué)大師！”旁邊的一個男人把喝光了的奶紙盒子，丟到他的頭上，“咚”一聲被頭盔反彈，掉到了地上。
“去去去，文超就你多手多腳?！?p> “燕隊，哪個上頭還能給你下命令，來這里接一個小女孩？這些東西不是應(yīng)該交給當(dāng)?shù)夭筷犔幚韱?？”文超慢慢挪到燕行毅身邊，問?p> 燕行毅沉默了一會，說：“是周教授，專門找我下達的命令，說無論是生是死，都要帶回來她的女兒。”
“原來是周教授的女兒?。≌婧?，她母親真疼她?！睏畎赘袊@道，“雖然這里已經(jīng)是淪陷區(qū)了。派隊長你過來救人，果然是妥妥的?！?p> 燕行毅沉默了，他要怎么說呢？
其實真實的任務(wù)是來這里調(diào)查災(zāi)難爆發(fā)的原因，還有各地怪物的樣本采集。
清文市已經(jīng)是距離爆發(fā)地最遠的一個大城市，但是和初始爆發(fā)地只隔了不到五天，它們這些怪物是怎么在開車也要八天的情況下，淪陷一個城市？
救她的女兒？
“你要是順路，就把我女兒帶上吧。不順路就算了，樣本要快點到手?！边@是周教授的原話。
“燕行毅！過來接我?！痹∈依锎┏雠⒆拥穆曇簟?p> “來了。”他回道，快步走到浴室，打開門，女孩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坐在輪椅上，頭發(fā)和輪椅都滴著水。
“拿衣服給我啊，還有毛巾?。∧阍趺催@么笨！”她蒼白的臉上有一雙憤怒的眼睛，瘦小的手緊緊抓著扶手不讓自己滑下去。
等到燕行毅拿完衣服，在幫她穿上時又慘遭鄙視。
“好了好了別罵了，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你！”燕行毅突然心很累，手忙腳亂地套著衣服，他忘了把紐扣解開，周琦然的臉都被勒紅了。他甚至聽到了后面隊員掩蓋不住的悶笑聲！
好家伙，全在幸災(zāi)樂禍呢！
然后單手把周琦然抱了起來，另一只手擦干了輪椅上的水，再放她坐好，并且在腿上鋪了一條毛毯。
周琦然全程臭著臉，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差勁的服務(wù)。
“我們該走了。”他對著臭著臉的小女孩說。
“你們走吧，我不走。”周琦然說。
“為什么不走，怪物會吃了你的！”
“你能保證我每天都有熱水洗澡嗎？你能保證我有營養(yǎng)餐吃嗎？你能保證一個瘸子不會受到欺負嗎？”她很犀利地扔出一堆問題。
“我們能保證你的安全?！?p> “我不去！”周琦然拒絕了燕行毅的所有勸說，固執(zhí)地把輪椅搖回了房間。
燕行毅腦海里又響起了周教授的原話，他們已經(jīng)耽誤半天時間了，還有很多人要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在一個任性的小女孩這里耽誤太多時間。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決定最后再勸說一次?！笆悄銒寢屪屛覀儊砭饶愕模飞峡赡軙y受一些，但是我們會極力讓你舒服一點?！?p> 他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你媽媽她很想你活著回到她身邊。”
假的，騙人！
周琦然一邊想著，一邊轉(zhuǎn)過輪椅，說：“那我們走吧，收拾點東西?！?p> “好，那你快點?！?p> 五分鐘后，周琦然抱著一個小袋鼠背包出來了。她穿著米白色的小公主睡裙，仿佛真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
其他隊員陸陸續(xù)續(xù)地上車了，燕行毅問：“還有什么要拿的嗎？”
“輪椅，尿布，營養(yǎng)膏?！?p> 周琦然就坐在副駕駛座上，隨著車隊出發(fā)了，不同于剛剛尖銳的語氣，她變得平靜而沉默，燕行毅開車的時候偶爾看了幾眼，就憑借剛剛銳利而暴躁的脾氣，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周教授的親女兒。
車隊行駛過程中，又遇到一小群怪物，車頂?shù)臋C槍在第一輪掃射后，又換成隊員們一個個點射，硝煙味十足，粉塵在車內(nèi)飄忽不定。
這一路幾乎是槍聲不斷，靠近城市的地方，怪物會比郊區(qū)多十幾倍。
噪音，灰燼，骯臟，狹小的空間……
周琦然的眼前突然一片恍惚，瞳孔微微放大，虛無縹緲的光影在跳舞，她說不出話，也沒法閉上眼睛。
很熟悉的場景，但是給人的回憶卻一點也不美好。
車隊的人把這些和怪物的作戰(zhàn)當(dāng)做日常任務(wù)一樣，大家做完清理，又聊天的聊天，放哨的放哨。對于普通人幾乎是災(zāi)難的場面，全副武裝的他們認為這是小菜一碟。
槍聲一結(jié)束，周琦然馬上就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不記得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不正常，只是身體突然感覺到很疲憊，周琦然慢慢地睡著了。
燕行毅看到她睡著了，心里輕松許多，看來這個小姑娘還挺懂事的。沒怎么多添麻煩。
如果周琦然能聽到他的心里話，肯定會冷笑一聲，然后馬上給他一個“驚喜”！當(dāng)場心肌梗塞的那種。
不知道睡了多久，周琦然被他們通話的聲音吵醒了，車隊停了下來。
“……前方兩百米處有一個加油站，但是報廢車輛堵住了路?！?p> “我們還有多少油，能不能繞路？”
“另一個加油站在十公里外，按照現(xiàn)在的耗油量，勉勉強強能到?！?p> “太危險了，要是萬一出了意外，我們就全沒了?！?p> “同意老沈的說法，我們還是清路吧！”
“清路吧。”燕行毅先下了車，對著外面一通點射，一槍一個小怪物，把周圍車輛底下的怪物清理了一邊。
“蕪湖，燕隊的手真穩(wěn)！”文超也下了車，向另一個方向清理。
其他人才剛剛走遠了，其實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周琦然就嚇出了一身冷汗。
車里就剩下周琦然一個人……她看到了……一個大眼睛的，大嘴巴的，皮膚在太陽底下微微反光的，小怪物。正在向車，不對，面向她的方向走來。小怪物在前面報廢的車輛上跳躍，細小的爪子卻能勾碎車窗玻璃。
它成功躲過救援隊的清理，現(xiàn)在要享受成功的果實——周琦然了。嘴角帶著黑色發(fā)干的肉碎，光禿禿的皮膚讓人想到?jīng)]毛的小狗。
布滿血絲的眼睛打量著玻璃后脆弱的獵物，它張開大嘴，貼近周琦然面前的擋風(fēng)玻璃，嘴里一排排深灰色牙齒蠕動著，分叉的兩條舌頭各自地舔著玻璃，褐綠色的唾液慢慢地流下，小爪子刮擦著玻璃，惡心又刺耳。
它津津有味地舔著玻璃，大眼睛看著周琦然，肆無忌憚地發(fā)出噪音。
周琦然驚恐地睜大眼睛，她緊緊攥著衣裙，嘴唇不停抖動，最后顫抖地爆發(fā)出一聲：“滾開！”
小怪物馬上閉緊了嘴巴，大大的眼睛，可以看到血絲起伏不定的樣子，小爪子依舊在摩擦著玻璃，讓周琦然不敢亂動。
一聲槍響，突然驚動了小怪物，它一躍而起，幾顆子彈擦著它的腦袋過去了，小怪物借著射擊盲區(qū)，一溜煙地消失了。
周琦然這才大口喘著氣，她看到過這些東西從尸體的各個部位鉆出來過，無論怎么看都覺得它們惡心。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車門被啪地一下打開，燕行毅半個身子探進來，眼睛掃視著車里的一切。
“別怕，它已經(jīng)走了，玻璃很厚，它進不來的。”燕行毅說道，拍了拍周琦然的肩膀亦示安慰。確認了沒有資源損失和周琦然的安全后，他通知隊員們上車。并且把剛剛采集的怪物樣本放在了貼身的口袋里。
“我們馬上就要到前面加油站進行修整，如果你感覺害怕，可以一直待在車上?！毖嘈幸惆l(fā)動車輛，用車前的擋板，推開路上的報廢車輛，沒有怪物的阻攔，他們采取了更加快捷的方法。
“它……讓我……留下?！敝茜浑p眼無神地說，隨后又確定了一下，“那個怪物說，讓我留下?！?p> “嚇傻了嗎？”燕行毅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安撫一下這個可憐的孩子，周琦然偏頭躲開了。
“我說的是實話?！敝茜挥种貜?fù)了一遍，“我說的是實話！”
“胖子，后面有什么異常嗎？”燕行毅跟最后一輛車開啟了對話，“我前面已經(jīng)開通了路?！?p> “后面一切正常，燕隊可以加速了。”
“收到。”
燕行毅加速了，他突然想起周琦然好像有什么話沒說完，于是問：“你剛剛說了什么？”
“沒事，不是什么大事?！敝茜槐Ьo了袋鼠背包，焦躁漸漸滿上心口，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暴亂的情緒。
噪音，頻率，數(shù)字，交織在她的腦海里，它們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是媽媽小時候帶她玩的游戲……猜字謎，她一個個猜出字符，然后拼在一起。
加油站到了，她看到了其他人。
男女老少都有，都在服務(wù)區(qū)里面，關(guān)著加油站的玻璃門，玻璃門上已經(jīng)有許多裂痕了，服務(wù)區(qū)的食物一眼望去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了。
同樣的，燕行毅讓隊員們下車保持戒備，然后自己去了解服務(wù)區(qū)那群人的底細和信息。
周琦然把窗子打開了，有人在車尾處加油，汽油揮發(fā)的味道著實難聞。她扭頭看著隔著一層玻璃和那群人交涉的燕行毅，透過玻璃，她看到了一間廁所。
“喂！燕行毅！”她喊道，“去問問廁所能不能用！”
燕行毅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后繼續(xù)交涉，“你們這里一共十九個人，五輛車，七個女人，一個小孩，還有十一個男人，確定了？”燕行毅用特制的手機發(fā)送著信息，然后拿出自己的身份信息，“我是政府委派來這里執(zhí)行任務(wù)的部隊，現(xiàn)在要征用這塊地方，在征用期間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在他說出這句話以后，里面大部分人都露出了笑容，覺得終于得到了救援，他們躲藏在這里已經(jīng)十多天了，認為救援隊終于來了。
可燕行毅絕口不提安全區(qū)，當(dāng)他們執(zhí)行任務(wù)的隊伍離開時，這群人還是得靠自己活下去。
因為他的任務(wù)里，沒有救援災(zāi)民這一項。他只能通報一聲上級，然后繼續(xù)自己的任務(wù)。
接下來，分配人員站崗，物資補充和調(diào)配，在他的權(quán)限下，這十九個人終于吃飽了一餐。對此，猜出事情一部分真相的周琦然覺得完全是多此一舉。
等他們打掃完住所，整理好裝備，周琦然被抱下車，放到輪椅上，服務(wù)區(qū)的所有人看著這個小姑娘衣服整潔，膚色白皙，完全不像是在災(zāi)區(qū)的樣子。
“燕行毅，帶我去廁所！”她毫不客氣地使喚著燕行毅，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如同驕傲的公主一樣。
“停水了。”燕行毅打開水龍頭，沒有水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