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快看!”
“怎似是陽侍中?”
“陽侍中圣眷正隆,怎跪在殿外?”
未央宮內(nèi),宮女一聲嬌呵,頓時(shí)惹得身旁的姐妹紛紛駐足。
但沒等有人作答,一聲陰柔到有些怪異的輕斥聲響起,便惹得眾宮女頓做鳥獸散。
“噤聲!”
·
聽著遠(yuǎn)處的交談聲,陽毅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將身體重心左右交替著換了換,以緩解膝蓋的酸痛。
——在陽毅不顧劉盈勸阻,硬著頭皮說出‘樊噲當(dāng)斬’的第三樁罪證后,太后呂雉,竟當(dāng)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昏了過去!
那一瞬間,長信殿可謂是雞飛狗跳,就連一直面帶激奮,好似偶遇知音般緊盯陽毅的中郎將季布,也是驚慌失措的跑出殿去,直沖向太醫(yī)屬衙。
天子劉盈更是不用說,不等呂雉的頭跌到御塌,便趕忙上前攙扶住自己的母親,眨眼間便哭成了淚人。
而陽毅,這個(gè)‘把太后氣到當(dāng)場(chǎng)昏厥’的罪魁禍?zhǔn)?,被所有人都遺忘在了角落……
“唉~”
“劉漢以孝治國啊……”
“怎么就忘了呢?”
陽毅依稀還記得,前世求學(xué)之時(shí),恩師為了學(xué)子們的功課好記,所做的那段順口溜。
“秦皇尚武喜酷吏,劉漢以孝定河川;隋唐多為武夫亂,宋明黨爭(zhēng)亡江山……”
略帶感懷的莫念出這段順口溜,陽毅不由哀嘆一氣。
直到日暮西山,夕陽西下,天子劉盈略帶憂愁的身影,才從陽毅身旁走過。
復(fù)又過了許久,待天色完全黑下來,燈火通明的未央宮中,才走出一道躬腰疾行的身影。
“陽侍中,陛下有請(qǐng)……”
※※※※※※※※※※
“通通退下!”
等陽毅再次走入宣室殿,劉盈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話,就讓殿內(nèi)只剩下一跪、一立兩道身影。
看著劉盈目光中掩飾不下的惱怒,以及若隱若現(xiàn)的些許糾結(jié),陽毅不由苦澀一嘆,卻沒再開口。
——作為帝王,尤其是劉漢天子、太祖高皇帝劉邦的繼任者,此時(shí)的劉盈,還是太過‘善良’了些……
但對(duì)此,陽毅卻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
難道要陽毅告訴劉盈:七年之后,你就要死了,你娘就要臨朝稱制了?
還是告訴劉盈:十一年后,你兒子也要被你娘弄死,呂家的男人都人均王侯將相了?
不能。
無論是劉盈英年早逝、呂后臨朝稱制,還是前少帝死于嘴硬、呂氏子弟禍亂朝綱,乃至于諸侯大臣內(nèi)外勾結(jié),誅滅諸呂、迎代王劉恒入繼大統(tǒng)……
這一切明確記錄在青史上的事,陽毅都不能說。
非但不能對(duì)劉盈說,當(dāng)今天下二千二百余萬漢人,陽毅對(duì)誰都不能說。
陽毅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的去幫助劉盈,阻止這個(gè)時(shí)間線的歷史,發(fā)展成為原本歷史那般,令人搖頭嘆息的模樣。
而要想做到這一點(diǎn),擋在陽毅面前的第一道障礙,就是太后呂雉……
“朕聞卿自午時(shí),便久跪于宣室殿外?”
“此因何故?”
劉盈一聲余怒未消的詢問,將陽毅飛散的思緒拉回,就見陽毅慘然一笑,緩緩將額頭靠在了腳下的陳木地板之上。
“臣,有罪……”
“故臣自罰久跪,以待陛下降罪于臣……”
看著陽毅緩緩叩下的頭顱,劉盈心中,莫名感到一陣刺痛。
對(duì)這個(gè)從小和自己玩到大的‘太子陪讀’,劉盈的感情不可謂不深。
尤其是在劉盈頭頂太子之名,生、長于深宮的大半人生中,這般真摯而又純粹的友誼,對(duì)劉盈而言更顯珍貴。
若非如此,劉盈也不可能在今日,那般重要的軍議當(dāng)中,放心將陽毅安排成自己的托。
但此刻,當(dāng)陽毅滿目慘然的在面前叩首告罪,劉盈一時(shí)之間,反倒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卿……何罪?”
遲疑的吐出這句話,劉盈面上糾結(jié)之色更甚。
——?jiǎng)⒂约阂膊恢?,這句從未在腦海中出現(xiàn)過的話,是怎么從自己嘴里說出去的!
但陽毅的回答,卻讓那一抹糾結(jié)迅速消散,轉(zhuǎn)而由一股名為‘恨其不爭(zhēng)’的情緒所替代。
“臣之罪,乃當(dāng)百官之面直諫,致使太后羞憤難抑……”
“住口!”
陽毅話音未落,劉盈便再次罕見的發(fā)出了嘶啞的咆哮聲。
算上方才,在長樂宮那幾聲呵斥,劉盈這一生少有的幾次失態(tài),幾乎全都集中在了今天。
但對(duì)于劉盈的惱怒,陽毅卻絲毫不畏懼,只底氣十足的挺直上半身,孑然跪立于殿中央。
“陽毅!”
就見劉盈又是一聲號(hào)呵,旋即環(huán)顧一圈四周,確定殿內(nèi)沒有第三個(gè)活物之后,才快步來到了陽毅身旁。
“得議和之果,卿便已是大功告成,何至于此?”
“卿何以幾度重提舞陽侯事,乃至太后顏面盡失?。。。 ?p> 看著劉盈吃力的將聲線壓到最低,嘴上卻問出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陽毅在片刻之前暖起來的心,在此刻便又沉了下去。
“唉……”
“這位陛下,實(shí)在是天真到讓人……”
暗自搖頭一笑,陽毅便稍抬起頭,同樣壓低聲線問道:“舞陽侯意欲何為,陛下莫非不知?”
“前時(shí),太后私赦舞陽侯死罪,復(fù)其官、爵之事,陛下莫非亦不知?”
見陽毅并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倒是又將問題仍回給自己,劉盈面色稍一滯,頓時(shí)有些糾結(jié)起來。
“舞陽侯之議,左右不過好大喜功,貪戀兵權(quán)之類……”
“及太后赦舞陽侯之罪,復(fù)其官、爵,朕為人子,又怎好勸阻……”
聽出劉盈話語中的落寞,陽毅幾近絕望的心中,總算是燃起一絲希望的燭火。
“知道落寞,還算有救!”
確定劉盈沒有‘任憑老娘把持朝政’的躺平心理后,陽毅便也不再猶豫,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腹稿盡皆道出。
“陛下方才問臣:因何幾提舞陽侯故事,乃至太后威儀有損。”
“然臣以為,臣今日之所為,非但未使太后威儀有損,反使陛下、太后之威儀皆盛!”
面不改色的說出這句讓劉盈瞠目結(jié)舌的話,陽毅便悄然把腿從屁股底下收回,順勢(shì)在劉盈面前盤腿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