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湖上傳得家喻戶曉的當屬云間派與東垣派之間的恩怨了。
云間派要到東垣派尋仇的消息已經(jīng)散布在大街小巷,可是到底尋的什么仇,大家卻還不清楚。但是一個消息在傳播途中,如果其中的細節(jié)不甚了了,又會顯得不那么真實,傳播者也會顯得能力不高,很沒面子。于是,傳播者在傳播此等消息的過程中往往絞盡腦汁地發(fā)揮自己的想象,盡可能將消息的細節(jié)描述完整。
經(jīng)過眾人賣力的宣傳,云間派與東垣派之間的仇怨也確實被大家描畫了出來,并形成了不同版本。
一個版本說是東垣派掌門陸孤竹覬覦云間派掌門的美貌,玷污了云間派掌門的清白之身,所以云間派要去尋仇。另一個版本說是云間派掌門愛慕東垣派掌門陸孤竹的風姿,求愛不成,因愛生恨,惱羞成怒,所以要去尋仇。還有一個版本說是云間派掌門與東垣派掌門比武,敗下陣來,被陸孤竹一劍砍掉了胳膊,所以云間派要報這一臂之仇。
不過,關(guān)于兩派掌門情愛的故事頗得眾人口味,前兩個版本的故事也在眾版本中脫穎而出,流傳甚廣。可是,云間派掌門和東垣派掌門之間到底是誰愛慕誰的問題,眾口難調(diào),兩個版本的粉絲由此所形成的小范圍沖突也時有發(fā)生。
當然,畢竟誰也沒有見過云間派掌門的樣子,云間派掌門是男是女也是一個值得推敲的問題。也有傳聞稱云間派掌門本是一位雄偉英俊的男子,因此,這兩派掌門之間的故事也便被大家渲染成了兩個男人之間由知己而成為情侶的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糾葛。據(jù)說這一故事情節(jié)也甚為流行,令人神往。
滯留京城多日,上官玉燭突然聽到了關(guān)于云間派和東垣派之間的傳聞,不知道瑯玕是否找到了上官祺落,又不知這傳聞是如何出來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看龍曇傷勢已痊愈,便要急著離開京城,趕回東垣派。
龍曇纏著上官玉燭本是覺得好玩,現(xiàn)在東垣派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她覺得更是有趣,便隨了上官玉燭一同去往東垣。上官玉燭沒想到救了龍曇卻比救了個寵物還要難纏,也只好隨她去。
上官玉燭回到東垣派的時候,瑯玕也剛剛趕到。看到瑯玕并沒有帶回上官祺落,上官玉燭有些擔心,他剛要向瑯玕詢問日微山的情況,陸孤竹和岳守行從房間外面走了進來。
瑯玕第一次見到陸孤竹,心中緊張,整顆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陸孤竹面容消瘦,身材修長,因為中毒,顯得異常疲憊,偶爾還會有些咳嗽。他聽說瑯玕是文子琢的養(yǎng)子,也是門下弟子,待瑯玕很是客氣?,槴\心中卻在反復地想:“這就是我的父親!”
看到陸孤竹深受中毒之苦,瑯玕趕緊拿出了解藥,遞到陸孤竹手中。陸孤竹怔怔地看著解藥,心知這解藥能解身之毒,卻不能解心之苦。還是上官玉燭取來了水,催促著陸孤竹服下。
隨后,瑯玕將云間派的戰(zhàn)書遞了上去,又將日微山的經(jīng)歷并上官祺落是江扶桑女兒之事都講了出來。得知上官祺落是江扶桑之女,名作田清歡時,在場的陸孤竹和眾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墒牵致牭浆槴\失手錯殺了江扶桑,陸孤竹站立不穩(wěn),扶住了身旁的桌子才不致倒下。
“你殺了她,殺了扶桑,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标懝轮襦馈?p> 瑯玕滿心愧疚,無地自容。上官玉燭也感到震驚不解,更因為師父的舉止憂心忡忡。龍曇隨了上官玉燭,在一旁聽到瑯玕所言,驚訝于瑯玕武功如此了得,竟能殺了云間派掌門,可是,她又分明記得刳心洞外,瑯玕的武功卻與辛夷都還差了一大截,不知他因何進益神速,不禁對他另眼相看。不過,她還沒見過江扶桑,也未能與之過過招,心下倒有些遺憾。
岳守行看到陸孤竹如此痛苦,安慰道:“師兄,天意如此,你還是要保重?。 ?p> 陸孤竹悲痛萬分,心中全是江扶桑的身影。她便如何對他,她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摯愛,更是他一生都有所虧欠之人。
瑯玕沉默了許久,又拿出自己的玉佩和許思筠的書信,道:“陸師伯,還有一事,您可曾記得這枚玉佩?”
陸孤竹接過玉佩和書信,不知何意。這玉佩仿佛頗為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岳守行見了玉佩,道:“師兄,這玉佩是你當年劍穗上的玉佩吧!我記得那個玉佩上面還有一個缺口,和這個一模一樣。這塊玉佩你已經(jīng)丟失很久了,瑯玕,你又是從何得來?”
瑯玕落下淚來,跪在陸孤竹面前,哽咽著說不出話。陸孤竹看了許思筠的書信,突然明白了這一切,對瑯玕道:“原來,你是我的兒子!”
這突如其來的答案讓岳守行難以相信,他急忙從陸孤竹手中奪過了書信,仔細地讀了兩遍,又用懷疑的神色看了看陸孤竹。顯然,陸孤竹的態(tài)度肯定了書信中的內(nèi)容。他又猛然間感到有些驚喜。這算是師兄陸孤竹這么多年來最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了。
陸孤竹憶起了多年前那個元宵節(jié)的夜晚,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模糊如夢境的身影,那人竟是許思筠。轉(zhuǎn)而他又有些自責,他應該早些想到的,卻遲到了二十多年才憶起。繼而他又想到了田清歡和江扶桑,想到了瑯玕的錯殺,一切都像是因他而起的孽緣。
月初,云間派如約而至。
與此同時,江湖中其他許多門派也紛紛趕了過來。與東垣派交好的常山派、中山派、恒州派自然是要派遣得力弟子前來助陣,一些曾經(jīng)受惠于東垣派的社會中的頭面人物雖不清楚東垣派到底是與云間派結(jié)了什么仇,也要紛紛趕來為東垣派撐腰。而那些聽了小道消息,想看個熱鬧的武林人士此時也如蜂蝶采蜜般聞聲而動,來到東垣一探究竟。東垣派的襲明堂一時間成為武林精英薈萃之所。
辛夷跟隨田清歡來到東垣山上。望著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房宇,田清歡心中無限悲涼。她止步于門前,不敢入內(nèi)。門前的東垣派弟子要進去通報,辛夷卻早已拔劍毀了大門,徑直入內(nèi)。
云間派雖是來尋仇的,田清歡卻不欲濫殺無辜,辛夷所為她不便阻止,她只對東垣派弟子道了句:“云間派前來拜訪。”便帶云間派眾人走向了東垣派一清臺的方向。
一清臺是東垣派平日練功之所,場地平整廣闊,若終是以比武的方式了結(jié)這場恩怨,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襲明堂的精英們沒有等到云間派的人,聽說他們?nèi)チ艘磺迮_,也便浩浩蕩蕩、急急忙忙地趕到了一清臺。龍曇早就備好了棒棒糖,準備舒舒服服地看一場熱鬧,這時擔心好位置都被別人搶了去,便撇下上官玉燭,跟隨人群沖了出去。陸孤竹、岳守行、瑯玕和上官玉燭、杜衡等人心思沉重,卻走在了隊伍的最后。
明明是來尋仇的,田清歡在云間派時還是滿腹的憤恨,可是看到師父陸孤竹,她的心卻在剎那間破碎。她在心中暗暗地埋怨上蒼,“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從小一直敬仰的師父殺了我的父親?為什么偏偏是我所愛之人殺了我的母親?”
所有看熱鬧的江湖觀眾們把云間派、東垣派和一清臺圍了個水泄不通。陸孤竹和田清歡卻在對視的剎那有些恍惚。觀眾們不好開口,只是觀望,兩派主事之人卻完全沒有開戰(zhàn)的意思。好好的一場尋仇,硬生生變成了一部默片。
岳守行看了看田清歡,又看看陸孤竹,嘆了口氣,對在場眾人道:“諸位,我東垣派向以道義為先,行武林正道,只因多年前掌門師兄陸孤竹失手錯殺,導致了與云間派掌門之間的仇怨,但我?guī)熜株懝轮駭?shù)年來為此事悔恨不已,亦付出代價。又云間派掌門江扶桑日前為我派弟子瑯玕誤殺,致兩派沖突再起。云間派往日下了戰(zhàn)書,要來我東垣派尋仇,為的便是了結(jié)兩派之間的一場恩怨,還望在場諸位做個見證?!?p> 大家聽了這番話,方知事件原委,不禁議論紛紛。有人覺得既是誤殺,情有可原。也有人覺得事情過去多年,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還有人認出了云間派少掌門田清歡,知道她是陸孤竹門下弟子,便更是覺得云間派不該枉顧自己的師門情誼。
辛夷沒想到今日之事吸引了這么多人來觀戰(zhàn),初時有些詫異,不過,面對這許多庸碌之輩,她自是不屑一顧。如今看眾人皆在為東垣派說話,少不得怒火中燒,便對岳守行道:“少說廢話!誤殺便不是殺人了嗎?我少掌門父母之仇今日便要討回去,我云間派必叫你東垣派血債血償。”
岳守行不慌不忙道:“辛夷姑娘,不知你所說的血債血償是怎么償法?莫非要血洗我東垣派不成!”
“便是血洗東垣派誰又能攔得住我!”辛夷一番挑釁的言辭讓云間派和東垣派雙方陡然緊張。
田清歡在一旁急忙解釋道:“岳師叔,清歡絕不會行嗜殺之事。今日尋仇,只為私怨。”
上官玉燭看到田清歡,也有些傷感,道:“落落,聽說你找到了自己的母親,連名字都改了,改作了清歡。清歡,這個名字也好?!?p> “師兄,上官一家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我永世難忘,改日必回家鄉(xiāng)探望二老。今日我只是來為父母之仇討個說法,并無他意。”
“清歡,”陸孤竹面容憔悴,對田清歡道:“你從小便入了東垣派,由為師教導,自是為師做下錯事,想必你也會明辨是非,不會濫殺無辜。”
“師父!”田清歡聽到陸孤竹的話,跪在地上,道:“師父的恩情弟子不敢忘,但是清歡如今身負家仇與派內(nèi)眾望,不敢有負囑托,必要討回公道,還望師父見諒。”
“該求得原諒的是為師?。≡缰闶欠錾5呐畠?,這么多年便該讓你們母女相認。沒想到你與她都是如此命苦。”陸孤竹眼睛紅了一圈,就要落下淚來。
龍曇見幾人嘮嘮叨叨,聊起了家常,沒了看熱鬧的興致,連手中的棒棒糖都不那么甜了,于是小聲嘀咕道:“要打便打,真夠啰嗦的。”兩派弟子以及眾位觀戰(zhàn)人群也免不了心生不滿,害怕這場尋仇變作了家庭喜劇,看不到什么精彩畫面。
辛夷見田清歡給陸孤竹下跪,早已心生怨念,又聽見他人嘀嘀咕咕,便扶起田清歡,對陸孤竹挑戰(zhàn)道:“陸孤竹,你東垣派弟子我曾一一領(lǐng)教,不過爾爾,東垣掌門的身手還尚未討教。今日我便要與你討教一二?!?p> 陸孤竹剛要回答,瑯玕在旁邊道:“父親,還是讓我來吧?!彼搅艘磺迮_,目光就沒有從田清歡的身上移開。如今看到辛夷挑戰(zhàn),他不等陸孤竹同意,便率先站到了一清臺上。
辛夷輕蔑地看了瑯玕一眼,道:“聽說你是陸孤竹的兒子,父債子償,由你來應戰(zhàn)也不無道理。不過,以你的武功可不是我的對手,待會兒死在我的劍下,別怪我沒提醒你。”辛夷提劍剛要上前,田清歡攔住了她,道:“辛夷,我的事還是由我來解決比較好?!闭f完,便飛身上了一清臺。
瑯玕見上臺的是田清歡,心中咯噔一下,道:“清歡,你真的要與我如此針鋒相對嗎?”
“瑯玕,你父親害死我的父親,你又殺了我的母親,便是我不問父仇,但,在你斬殺我母親的那一刻,你我便已緣盡。”
田清歡心中對于瑯玕的諸般愛意,在這一刻竟都化作了無盡之恨。這樣的決絕,比之一劍穿心的滋味更讓瑯玕難過,他和她的過往真的只是一場誤會嗎?
他搖了搖頭,傷心地說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恨意,卻不知這恨意如此之深。我的錯誤不可饒恕,百死莫贖,但我還是有些話想向你一吐為快。對于那天的事,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與你母親最后一招很是蹊蹺,這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我們都冷靜下來,認真把此事查清楚,才不枉你母親在天之靈。”
“誰要聽你講這些。”田清歡眼含淚花,持了輕云劍便向瑯玕刺去。瑯玕不得已,取出長風劍與其戰(zhàn)在一處。
長風、輕云二劍本是一對情侶劍,此刻兩劍的主人纏斗一處,每每兩劍針鋒相對之時,兩劍周身都會發(fā)出陣陣悲鳴,田清歡和瑯玕心中也會莫名心悸。臺下眾人察覺到雙劍交鋒之時的異動,都以為是田清歡為母報仇心切所致,再想不到其他。
田清歡武功雖與瑯玕差著一截,但正如江扶桑所料,瑯玕寧愿自己受傷也不會傷害田清歡。田清歡見了瑯玕,又回憶起他殺掉自己母親的那一幕,全部的悲與怨都在此時發(fā)泄出來,所以兩個人在一清臺上竟分不出高下。
看了瑯玕合璧劍法的招式,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個人顯出吃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