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總說,順德六年,蟬兒們還在歇斯底里的季節(jié),我出生了。
七歲前我過得很不好,雖然娘說我是嫡女,但是我們院里,連個金銀色的東西都沒有,全是破破爛爛的,比起姐姐妹妹們的院子可差得多了。
娘總叫我不要惹是生非,可當(dāng)我看見那些所謂的妾室毫不猶豫的向娘臉上呼去巴掌,我還是怒了。
于是我沖上去把拳頭揮到了那位妾室身上,我看著這個惡毒的女人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灘紅紅的血,我知道我闖禍了。
可是,為什么我闖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卻是我娘呢?
從此之后,娘的身體越發(fā)不好。唯一的丫鬟仍然對我們大加打罵,最后受不住這院子的環(huán)境跑去大小姐付媛那哭去了。跟了我們許多年的嬤嬤請假回鄉(xiāng)去,這院子便只剩我和娘兩人了。
第二年,仍然是蟬兒歇斯底里的季節(jié),娘走了。彼時我仍然懵懂不知世事,可當(dāng)娘在榻上拉著我的手輕輕囑咐我的時候,我還是哭了。
“......娘,我曉得了?!?p> 我哭的昏天黑地,連什么時候父親回來的都不知道,我跪著求他救救母親,他卻把我踹開了。
他用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表情指揮小廝抬母親出去,后來我才知道那叫嫌惡。
可當(dāng)時我不懂,只伏在母親身上不讓他們抬走,可惜我的力氣終究比不上那幾個小廝。那時我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一行人想,這會成為我一輩子的遺憾吧。
一年又一年過去,一個人在府中總有些孤立無援,還好付媛姐姐愿意和我玩,雖然身上添了不少傷疤,但比起間接弒母之痛,這還算能忍的過去。
順德一六年,我十歲。我遇到了那個好像非我不娶的男孩。他是國公府的嫡長子,叫葉瀟。
“歡歡!”他總喜歡這么喚我。我嗔他當(dāng)心點(diǎn)外人,他說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娶我回家。于是我天天盼月月盼,終于讓父親發(fā)現(xiàn)了。
父親鐵青的臉色映在我眼中竟有些可怖,我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葉瀟不知怎的站到邊上葉國公那里去了,我大喊著叫他過來,卻看見他眼中與母親死時父親一模一樣的神情。
我的心在那一剎那涼了。
我曾以為葉瀟會是拯救我的那個人,可光憑這眼神,我就知道,他不是了。
他親手把我送下鬼門關(guān),然后站在仙庭,對我講,你真傻。
結(jié)局總是免不了父親一陣毒打,不過習(xí)慣了也就好了。
及笄之前我也曾試過反抗,我試著不要吃丫鬟送來的泔水,不要睡被老鼠啃壞床板的床,不要在現(xiàn)在這個院子,不要被姐姐妹妹們欺負(fù),不要…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人。
可我都失敗了,換來的只是一條條身上的疤痕,和街坊領(lǐng)居們對我像是對老鼠一樣的眼神。
付媛姐姐總是安慰我說不要在意,我心想這是最后一個對我好的人了吧。
然而她嫁給了他。
蟬兒們唱響死前最后的冥曲,付媛就這么頂著頭頂?shù)牧谊枺┲t嫁衣帶著十里紅妝,嫁給了我曾心心念念的葉瀟。
她出嫁那天火紅的嫁衣花了我的眼。
我躲在人群后面聽著丫鬟們碎嘴?!罢O誒誒你聽說沒,二小姐是和葉公子一起陷害那個嫡女的,那嫡女還挨了一頓打,在床上半月起不來呢!”
我沒做聲。
原來,付媛的出現(xiàn)就是一場陰謀啊……
我每次見父親,他總是一張鐵青的嘴臉。頂著這個表情,他就這么把我送去了一個土大款的榻上。
我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一坨肥肉壓在我身上脫去我的外衣,我才真正感到恐怖。
身體被撕裂的一瞬間,我的眼角濕潤起來。
娘……我可能不能替你報仇了……
“誒誒誒你聽說沒,新來的付娘子因為新婚夜哭被打了一頓呢~”
“啊~也是真可憐~”
“可憐什么呀!我跟你說,付娘子以前把付府的一個娘子打小產(chǎn)了!”
……
我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把被我撒掉的一地狼藉和手里的托盤整理好,原路返回交給嬤嬤,不出意外又要挨個巴掌。
昨天剛被打,臉仍然腫著,一碰就絲絲麻麻的疼,再挨上一巴掌怕是要爛了。
我于是躲過了這個巴掌,卻又被幾個小廝按著拉到老爺那里,多挨了幾個。
從此以后我再不敢反抗。老爺說什么我做什么,打我就打我,我只咬著唇不作聲罷了。
可是當(dāng)某一次我上街看到葉瀟和付媛騎著大馬恩愛走過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嫉妒。
順?biāo)慈辏艺畾q,銅鏡里照的我像一個被吸盡陽壽的老妖怪,也難怪老爺不喜歡我。我生下了一個女兒,撫養(yǎng)她長大,她也像我小時一樣沖動,但在我挨打的時候并沒有像我一樣沖上去。我看著女兒冷眼旁觀,心中苦澀且快樂。
當(dāng)我被那個姨娘推下水,已經(jīng)不驚不怪了。我直挺挺躺在床上,至死都沒有人來看我一眼,包括我的女兒。
這就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