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孕育著深沉與扭曲。

　　如同面對一個黑洞，讓人根本生不出任何掙扎的念頭，只能感受著引力的撕裂，任憑黑暗吞噬。

　　即使任何物理定律在黑洞中都會失效，質(zhì)量也非物質(zhì)化，但黑洞仍然是這個宇宙與理論上可能存在的無數(shù)其他宇宙間唯一的聯(lián)系路經(jīng)。

　　拿著醫(yī)院開具的這份如同死刑判決書的確診通知單，駱寒漫無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

　　他也很希望這只是醫(yī)生的誤診，是老天爺開的一次玩笑，可片子里那個陰影比雞蛋還要大一點，即便不是學(xué)醫(yī)的人也能看出嚴重性來。

　　駱寒現(xiàn)在的腦子亂極了，只想找個地方喝一杯。

　　······

　　長街，盡頭，九日不寐。

　　駱寒走進這家名字很奇怪的酒吧。

　　優(yōu)雅輕松的音樂，沒有轟炸機似的節(jié)奏噪音，幽暗復(fù)古的裝飾加上盈滿了整個空間的檀木香氣，讓這家賣酒的清吧充斥起古時客棧的七分韻味。

　　駱寒喜歡來這里喝酒，主要是這家店除了賣酒，還有一些簡單的下酒菜。

　　雅俗共賞，倒是成了特色，生意還挺好。

　　他走到柜臺前的位置坐下，手指敲了幾下桌面，對調(diào)酒的姑娘說道：“給我一杯瑪格麗特，再要幾樣小菜?！?p>　　這調(diào)酒的姑娘長得很好看，如云一渦，玉一梭，淡淡衣裳薄薄面，輕顰雙黛螺。

　　看她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卷輕袖，淡然自若，清逸脫俗，舞杯搖晃，猶如催眠師的懷表，讓駱寒暫時忘記了死亡的煩惱。

　　沒等一會，一杯帶著橙甜味的雞尾酒送到他面前，帶著嬌悅動聽的聲音：“客人請慢用?！?p>　　駱寒嘗了一口，然后心有所思的拿著吸管撥動著杯面上的一片橙皮。

　　他在這座城市有朋友，但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偶爾寒暄幾句，有空時也會一起聚餐，相互傾訴一些工作上的鬧心事。

　　但現(xiàn)在駱寒并不想聯(lián)系他們，只想和眼前的調(diào)酒姑娘聊幾句，可她也在忙。

　　“人生如油枯燈滅，而長夜無垠?！?p>　　一個女人走到駱寒的對面坐下，將手中的雨傘靠在桌腳，道：“小哥，你覺得呢？”

　　駱寒像是一個被看穿了心思的孩子，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女人，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你家還沒用上電燈嗎？”

　　話音剛落，酒吧里的燈突然滅了，整個世界瞬間陷入黑暗，燈絲閃爍了幾下，又亮了起來。

　　駱寒有些尷尬，無奈的笑道：“他們的配電箱該修了?！?p>　　“給我倒一杯白酒，什么都不用加，謝謝?！秉c完酒，女人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看著駱寒：“得絕癥了？”

　　駱寒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來的，但沒有否認，含著吸管點了點頭。

　　“哪里？”

　　駱寒指了指腦袋，放下酒杯：“半個月前，我還在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現(xiàn)在不用想那么多了，過一天是一天?！?p>　　女人又接著問：“還有多久？”

　　駱寒苦笑了一聲：“醫(yī)生說最多半年，四舍五入一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女人用安撫的語氣說道：“如果實在接受不了唯物主義的現(xiàn)實死亡，那就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雖然你的身體會留在這個世界歸為泥土，但意識會在另一個世界重生，遵循唯心主義，對于你來說可能會好一點?！?p>　　“既然科學(xué)救不了你，不妨異想天開一些……你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神明嗎？”

　　駱寒聽到這話愣了幾秒，隨即搖頭笑道：“他們能治好我的病嗎？”

　　女人搖了搖頭：“不能，神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慈善家。”

　　“那我憑什么相信他們？”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無神論者，就拿最簡單的考試來舉例；在考試前，他們會祈禱跪拜，萬能的八方神明，求你們保佑我這次考試順利通過，態(tài)度十分虔誠，但考試結(jié)束后，如果通過了，他們立馬就會把神忘得一干二凈，把所有的功勞都算作是自己平常努力學(xué)習(xí)的結(jié)果?！?p>　　“但是如果考試成績不理想，他們就會譴責于神：什么狗屁神明，一點用都沒有?！?p>　　女人接過服務(wù)員手中的白酒，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認同這種說法：“過了就是自己厲害，不過就是神不行，平時不燒香，遇事要佛剛？”

　　駱寒當即回答道：“遇事佛不剛，平時誰燒香？”

　　“總之，我們始終秉承著一句話——順我者神明，逆我者迷信。”

　　場面稍微安靜下來，女人輕呡了一口白酒，心有所思。

　　駱寒喝了小半杯，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把這個聊天的話題給終結(jié)了？

　　但這個時候，女人卻又突然笑了起來，她纖長的手指蘸了一點酒水，然后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字。

　　“永生?！?p>　　這個話題比較有趣，但服務(wù)員不合時宜的把一份涼菜和花生米送了上來，駱寒只好再要了一雙筷子。

　　女人卻拒絕了，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玉色的筷子：“我還是習(xí)慣用自己的筷子吃飯?！?p>　　駱寒倒是覺得新奇：“你只有一支筷子？”

　　“飯是用嘴吃的，而不是筷子，沒嘴不能吃飯，而沒筷子卻可以?！?p>　　這話說得倒是很在理，讓駱寒無法反駁。

　　女人用一支筷子吃菜，動作十分利索，就好像只有一只手的人卻能熟練的擰毛巾洗臉一樣，她的動作很快，讓駱寒都看不清楚花生米究竟是如何被一支筷子送到她嘴里的。

　　吃了幾口菜，女人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我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何以長生？”

　　雖然這個話題歷史久遠，但駱寒并沒多少用來聊天的素材，所以只能先做一位聆聽者了。

　　“開生門，塞死戶，調(diào)氣生津，固精安神，別看人命稀薄，卻有內(nèi)神鎮(zhèn)守其中?！?p>　　“古代巫醫(yī)所使用的祝由術(shù)，便是將內(nèi)神眾部作為內(nèi)視存思、念誦的對象，以達去病還神、長生不死的目的?！?p>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吃飯、睡覺都只是向內(nèi)神祭祀的一種方式，通過食物這種祭品，向駐守在身體各個部位的神明祈禱，祈求他們別出問題，最好是能與世長存?！?p>　　“發(fā)神太元，腦神泥丸，眼神英玄，鼻神靈堅，耳神幽田，牙神羅千，此六神掌控面貌?！?p>　　“心神守靈，肺神虛成，肝神含明，腎神育嬰，脾神魂停，膽神威明，此六神掌控體格。”

　　女人喝酒潤口，繼續(xù)她的永生理論。

　　“就如那口訣所說：

　　一面之神宗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

　　同服紫衣飛羅裳，但思一部壽無疆。

　　翳郁導(dǎo)煙主濁清，六腑五臟神體精。

　　皆在心內(nèi)云天經(jīng)，晝夜存之自長生。”

　　……

　　駱寒呆立當場，覺得挺漂亮的一姑娘，只可惜是個神經(jīng)病。

　　她說的這些神棍似的理論，可仔細琢磨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不就是說要注重養(yǎng)生嗎？

　　女人將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知道駱寒并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其實對你來說，這些都已經(jīng)晚了?！?p>　　駱寒也是這么覺得的，但他此刻卻想起了從網(wǎng)上看到的一種關(guān)于永生技術(shù)的說法，道：“從理論上來說，人類是沒有衰老這個設(shè)定的，所謂的衰老，實際只是人體不斷的被破壞而導(dǎo)致的機能下降，并最終死亡的過程?！?p>　　“線粒體產(chǎn)生的自由基不斷的破壞、氧化我們的身體，只要能控制線粒體，我們就能克服衰老，不······那時候?qū)⒉粫儆兴ダ弦徽f?！?p>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所說的永生，可以用科技來實現(xiàn)?！?p>　　女人握著空酒杯，點了點頭：“你的這種說法很有趣，我考慮一下?！?p>　　駱寒看了一眼時間，還有沒吃完的菜，想起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再說永生的話題似乎沒什么意義了，只覺得眼角微潤，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間?！?p>　　女人攔下了他，叮囑道：“今晚的天空很美，記得抬頭看一眼?！?p>　　駱寒不知所以，微笑了一下便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再出來時，女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還放在桌上的那支玉筷子。

　　駱寒結(jié)了酒錢，并且在吧臺留了電話號碼。

　　在回家的路上，他端量著這支特殊的筷子，感覺有些奇怪，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聊了那么久關(guān)于永生的話題。

　　爬上小區(qū)的樓頂，抬頭看了一眼。

　　那女人說得沒錯，今晚的天空確實很美，可以看見橫跨天際的整條銀河，絲毫不受城市燈光的影響。

　　但是這夜空清澈得有些詭異，萬里無遮。

　　位于獵戶座腰帶附近的位置，有一顆十分明亮的光點，用肉眼看去足有三寸大小，就好像一顆縮小版的月球。

　　新聞上說這是參宿四爆炸后的光芒所至，超新星爆發(fā)的宇宙奇觀，已經(jīng)有兩周了，亮度范圍還在不斷的擴大，有關(guān)話題也在各大網(wǎng)站的熱搜榜中，只是最近駱寒為病情擔憂，根本沒心思抬頭看一眼。

　　能在臨死前見證這千年難遇的宇宙大事件，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突然，駱寒只覺得整個天空都閃了一下。

　　他的眼睛受痛，猛的閉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