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之后自身發(fā)生的異狀,林逸寒少算了一點(diǎn)——除了他的痊愈和資質(zhì)外,他的血液亦有大問題。
從未聽說有人碰到過另一人的血液便會染病,若是瘟疫倒也罷了,但他這情況簡直詭異。
染病暫且不說,關(guān)鍵是病狀各有不同,在灰犬身上是熱喘,在黑衣人身上是ALS漸凍癥。前者還好說,后者他當(dāng)真是從未聽說過,而且‘ALS’是個什么意思,又是哪里的語言,他一概不了解,只依稀能推斷必是與那些詩句同源。
信息的陌生倒也罷了,關(guān)鍵是這ALS漸凍癥這些年也從未患過,又是如何出現(xiàn)在自己血液之中的?強(qiáng)行推測的話,與其說他的血液之中有什么疫病,倒不如說蘊(yùn)含了多年積蓄的病疾瘟氣,沾染不得,否則便會病變。
這猜測是最讓林逸寒接受不了的,他不是未染過瘟疫,六歲大暑他受了寒疫,當(dāng)時這種疾病只靠接觸就能傳染,他的小院頓時成了禁地,只有服侍的婢女被鞭打逼迫進(jìn)來喂藥送飯,全程看他的目光都是害怕驚恐和厭惡。
林逸寒這輩子不想再看到那種目光,但此時他似乎變成了瘟疫發(fā)生源,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再說,病癥的不同,究竟是與血液流出的時辰相關(guān),或是與流出的身體部位相關(guān)?
觸碰便會染病的話,那么病癥為何有輕有重,在黑衣人身上則暴斃,在葬身火和灰犬身上則未使其歿,是和血液沾染的量相關(guān),還是和受體的種類相關(guān)?譬如異獸一屬、人類一屬、妖魔又是一屬?
又或者,和血液接觸方式有關(guān)?皮膚接觸和吞入體內(nèi)有多大的區(qū)別呢?
這些問題時而在心中閃過,但逃亡才是主線,林逸寒從未系統(tǒng)歸納深思過。刀劍拼殺命懸一線、人心如獄疲于防備,他哪有功夫細(xì)細(xì)思考這些?唯有逃出臨川恐怕才能真?zhèn)€好生研究自己身體的情況。
但眼下的情景,讓他想要暫時逃避都不能了。隨意沾染的一點(diǎn)血跡,竟造成了赤地千里——能夠?qū)Σ菽径荚斐捎绊懀@哪里是什么病疾瘟氣,他的血液簡直是‘疾病’這個概念的化身!
林逸寒的臉色愈發(fā)陰沉,細(xì)細(xì)回想自己星墜之夜伊始行走這一程,逃亡流血的次數(shù)不少,黑衣人喪生和灰犬嘔吐之處都留有他的鮮血,包括昨日的藺江,都未似眼前地域這般被弄成死地,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各處是謎團(tuán),無法解開的感覺令他心里愈發(fā)躁動,那股身體深處的熱,驟然發(fā)作了。
“咳咳……咳!”
少年驟然咳嗽幾聲,赤裸的身體上隱隱蒸騰起汗液來……
不能糾結(jié)于此了,要趕緊找到那荒冢!
林逸寒果斷拋卻腦海里的雜念,但周圍已無任何黑色竹林的蹤跡,他思索片刻,心里有了定計,看向自己赤裸的腰肋,一個牙印嵌入其中,雖已傷愈,新肉仍微微發(fā)白。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p> ……
郁郁山林間,一抹冰灰銀色穿梭其中,追逐著前面一道灰影,風(fēng)馳電掣、快如飛梭,很快便追到了那一道灰影,赫然是一只矯健的野兔。
那兔兒足有尋常家犬大小,強(qiáng)健的兩條后腿蹬起草灰漫飛,然而它的脖頸終究是被冰銀色的灰犬咬住,不多時便掙扎不動了。
灰犬又含了會兒,確認(rèn)其死亡,才將其放在腿下,滿足地嗥叫一聲。
狩獵是叢林里的常態(tài),它最近過得很滿足。
原本以它的實(shí)力,在山林百獸之中便是一霸,結(jié)果倒霉時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指XX血),亂吐了幾天便變得很虛弱。
為避免被叢林里的老朋友趁火打劫,遠(yuǎn)遁數(shù)十里,結(jié)果又撞見了那倒霉蛋,這次反被痛毆追擊,去到了自己都差點(diǎn)出不來的險地……現(xiàn)在想想,它還是對那個倒霉蛋恨得牙癢。
當(dāng)初自個兒跑出去就夠了,干嘛還撞他后心一下救他出去,難道就因?yàn)槟侵绷⒃潮恿俗约阂幌??管它的,撞他那下使出了十二分力氣,想來疼死他了,狗寶也算報仇了?p> “嗚嗚……”
毛發(fā)倒豎,想到自己屈辱逃跑的慘象,它齜牙咧嘴兇相了兩聲,把兔兒當(dāng)作某個該死的人類撕拉開來,幾下吞入腹中,便滿足地向前踱步,就似獸王在巡查自己的領(lǐng)地,一邊走還一邊咧咧嘴嫌棄地呸了幾口野兔毛,嗚嗚齜牙聲不止,駭?shù)弥車~F退散。它陶醉在自己的叫聲中,似已想象到怎樣把那該死的兩腳獸亂咬踐踏了。
突然,鼻子輕抽動兩下,耷拉的耳朵警惕豎起,它后腿微屈便要跑開。
“別急啊,老朋友見面,你不歡迎么。”
一只手揉過它的頭,伴隨著可惡的聲音響起。
“嗷嗚嗷嗷?。俊煌?!”
灰犬一個扭頭,那手卻如附身之影跟著扭來,扭得暈了也沒脫離掉,反倒自己狗頭被揉了好幾下。
“哈……汪嗷!汪汪!”
身化疾風(fēng),一個閃現(xiàn)消失又出現(xiàn)在赤身人影的不遠(yuǎn)處,灰犬露出尖牙齜了幾下,朝那可惡的少年大聲吠叫起來。
“哈哈哈,原來你也這么歡迎我,謝謝啦!”
林逸寒哈哈大笑,他從小為人服侍,曾經(jīng)倒是很想養(yǎng)狗,但管家只帶過一只狗來了一天,他便因?qū)Φ裘^敏差點(diǎn)丟了性命,從那以后養(yǎng)狗便成了他的奢望,當(dāng)初以為是一輩子也滿足不了的奢望。
是的,他的過敏也是病,不僅對掉毛,還對叢生植物、樹生水果、魚鮮海貨、乃至驅(qū)蚊焚香都過敏,輕則呼吸困難,重則要命。
此時,這過敏自然也沒有了,他才能笑瞇瞇揉捏對方手感極好的大腦袋。
灰犬又狂叫兩聲,卻是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趁他不注意,身形模糊就要御風(fēng)逃走。
“清風(fēng)無意劍……林海葉聲?!?p> 林逸寒笑了笑,沒有阻止,只是擺出一個古怪的姿勢,右手反手握劍,豎于頭胸之間,側(cè)耳。
又是無法用元?dú)怛?qū)動,只能以筋肉勁氣練習(xí)使出的招式。
脊骨節(jié)節(jié)作響,抖如盤龍,傳力至持劍之手,指甲與晦明刃劍柄嘩啦,莎莎聲起。
左手屈指,橫于劍身,伴隨著莎莎聲莫名韻律,尋到那一處節(jié)點(diǎn),以勁一彈。
“錚!……嗡……”
枝葉散落聲,劍身顫鳴聲,交響之間有鋒銳意。
“嗷嗚!……”
灰犬正在模糊的身形驟然清晰,搖頭晃腦一聲慘叫,用力將頭往地上撞了兩下,暈乎乎癱軟在地。
據(jù)說大成之時,彈劍聲出,而叢林葉盡落、天下秋肅的‘林海葉聲’,以筋肉勁氣使出,也就只能達(dá)到這個效果了。
林逸寒很是惋惜,追念父親使出這一式的樣子,一剎間心馳神往,片刻之后回過神來才走過去,蹲在癱軟的灰犬面前。
“老朋友,我此來也不是專門找你麻煩,只是想請教你,那日的竹林荒?,F(xiàn)在在哪里,能否帶我前去一探?放心,這次不需要你進(jìn)去,只要給我指路就好?!?p> 林逸寒尚在說話,離灰犬走近了些,只見它乍起后跳,似受了極大驚嚇,不顧尚且昏沉的腦袋,對著他狂叫。
他怔了怔,這死狗有這般骨氣?或者太怕死了?它眼里那驚慌是?……
“說了不必怕,不要你進(jìn)去……”
林逸寒忍著它的聒噪,溫和道。
話未落音,只聞得灰犬吠叫越發(fā)瘋狂,只是吠叫的方向,卻始終朝著他的右手。
右手是骨戒,里面有葬身火,這也能被你發(fā)現(xiàn)?
林逸寒還想多說兩句,下意識眼睛往骨戒看去,乍見骨戒之上,一抹黑色閃現(xiàn)而過。
“嗯?”
尚在愣神。
那黑色如墨,乍然浸染了整個骨戒,突兀升騰爆開,漫起一片黑霧。
林逸寒眼前一黑,犬吠聲音猶在耳,面前的一切卻變了形象。
荒冢,墳草不高不低,依稀能看出鼓起的墳包。
竹林,枝葉交錯碧綠,綠深則黑,猶如卷中水墨畫,形影交橫,不分彼此。
黑氣,升騰圍繞,包裹了方圓百米整個地域,裊娜如煙,煙氣中似隱藏著一張張痛苦的人臉。
這是……
林逸寒倒吸一口涼氣,沒去管熟練地停止叫聲瑟縮到自己腳下的灰犬,驚駭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