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太白經(jīng)天(下)
不論人間的歷史如何改變,天象這種自然規(guī)律,是絕對不會變的。
王晊看不見陽光里的黑點,但是他清楚的記得史書上關(guān)于今日天象的描述:
【九年夏六月丁巳,太白經(jīng)天?!?p> 太白經(jīng)天,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金星凌日”。
“太白”,指太白星,也就是金星?!敖?jīng)天”,是古天文學術(shù)語,換成一般的說法,就是“晝見”。
具體解釋就是金星軌道在地球軌道內(nèi)側(cè),某些特殊時刻,地球、金星、太陽會在一條直線上,這時從地球上可以看到金星就像一個小黑點一樣在太陽表面緩慢移動,天文學稱之為“金星凌日“。
古人講究天人合一,對于天象變化總是能找到人間的寓意與之匹配,作為解讀。而“太白經(jīng)天”這個天象,在古代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根據(jù)卦書上的說法,兌為星月,處西方,故兌卦代表金星。過午為經(jīng)天,午為離卦。所以組合卦象為周易中的《澤火革》。革就是革命的意思。卦辭:“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義大矣哉!”
所以“太白經(jīng)天”所對應革卦的含義,就是革命。
武德盛世,太白經(jīng)天,要革誰的命?
誰在位就要革誰的命!
王晊突然眼前一黑,恍惚間,回憶的畫面閃現(xiàn)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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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還是東宮的模樣。
天上還是一樣的陽光,地上是一群人,一群慌張的人。他們從不同的宮門間跑了出來,口中喊著一樣的話:
“快來看呀!太白經(jīng)天!”
人聲如潮,在王晊的耳邊翻騰呼嘯?;秀遍g,他看見了驚訝的趙弘智,遲疑的魏征,還有遲遲才從承恩殿內(nèi)踱出步子,一臉鐵青的太子李建成。
日光照的他腦袋嗡嗡作響,所有人的動作整齊劃一,都是用手擋住眉間,盡力去瞧那百年難得一遇的景象。
王晊也想去看,可是回憶里的那副身軀似乎被人禁錮了一般,只是眼神在眾人的臉上來回游移。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膛里心臟的躍動感,仿佛那是一個在全力掙脫枷鎖的猛獸。
突然,沒有一點點防備,有人捂住了王晊的嘴巴,并使勁朝他的唇齒間塞下了一顆藥丸!
王晊終于回頭,可是身后的兇手早就在松手的一瞬間消失了蹤影。
那顆藥丸就這樣卡在率更丞的喉頭,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阻斷著他的呼救,更阻斷了他的呼吸。
圍觀太白經(jīng)天的奴仆很快被長林軍遣散,太子和魏征等人回到了承恩殿正殿,坐回到各自的的桌案前。
今天本是太子宴請東宮屬臣的日子。
每個人的桌前都擺著簡樸的菜肴。太子寬仁,知道河北諸州正在鬧饑荒,已經(jīng)十幾天沒有吃過細糧和肉了。
侍女捧著慢慢一大盆黍米粥來到餐桌前,為太子和一干近臣舀盛入碗。第一碗端到太子面前的粥,黃橙橙的,上面還冒著熱氣。
也許是品級太低的緣故,王晊并沒有列席。他眼睜睜看著李建成用木勺挖出一小口粥,即將送入口中。
如鯁在喉的率更丞腳下突然發(fā)力,沖出偏殿的珠簾,在席上眾人的驚愕目光中沖到了太子身邊,一把奪過了木勺,將那匙粥米一口咽下。
他太難受了,難受到已經(jīng)顧不上君臣禮儀,顧不上太子的身份。
粥水入喉,那卡住他命脈的藥丸終于被送下。盡管這會加速毒藥的發(fā)作,但是王晊終于享受到了最后的舒適。
他長嘆了一口氣。
“王晊!你這是犯上!”
恍惚間,魏征的呵斥沖入耳膜。但是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毒藥在腸胃中迅速分解,發(fā)酵,緊接著是從腹部道舌尖的一陣酥麻與苦澀,最后的最后,是一絲甘甜。
那一絲甜,是血的味道。
“書臣!書臣!快傳太醫(yī)!傳太醫(yī)!”
王晊眼中最后的畫面,是太子李建成焦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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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率丞?王率丞!”
徐師謨搖晃著王晊的肩膀,將他拉出了回憶。
而回到現(xiàn)實的王晊,隱喻仍能感到強烈心跳的余震,還有喉頭的哽塞。
他回望來路,不過只是過了一瞬。
“嚇死我了,還以為有人給你施了蠱呢!”徐師謨滿口酒氣的笑道:“別看今天老徐要立功,可是這主心骨可是你王書臣。這個時候,就是魏玄成來,沒有你也得抓瞎?!?p> 王晊沒有理會這個酒徒,現(xiàn)在的他滿腦子都是剛剛被下毒的場景。
太白經(jīng)天的天象不常見,整個武德年間,只有三次記錄。
第一次是在武德九年的五月,第二次是在六月丁巳日,也就是今天。
第三次也不遠,六月己未,即六月初三,也就是玄武門之變的前夜。
按照這個記錄,回憶出現(xiàn)了太白經(jīng)天,應該就是五月那一場。那一天,也恰好是他為太子冒險替死而昏迷,從而穿越奪舍的日子。
太巧合了,而且在巧合之中,還隱藏著一份異常。
實際上,從回憶的內(nèi)容來看,他并非替太子中毒,下毒之人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沒有在宴席上的率更丞王晊!
為什么會對我下殺手?
難道是自己內(nèi)通秦王被人發(fā)現(xiàn),慘遭滅口?可是太子若要滅自己口,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又怎會將捉拿奸細的重任交給自己?
不,就是有人要害我。但是那兇徒如果鐵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從五月末醒來已經(jīng)這么多多日,那人為何又放過自己了?
問題越來越過,可是答案,卻更加撲朔迷離。
他一邊想著,一邊和徐師謨穿過忙碌的人流,來到了承恩殿偏殿。
“這個地方好。在東宮多年,徐某都沒想過此地是下手的好地方?!?p> 他滿意的點頭,調(diào)開珠簾:“從主殿望不見這里,可是從這里,卻能夠清楚的看見主殿。你看那些擦地板的閹人,從這連他們在哪偷懶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看,多邁一步都不行?!?p> 他指著大殿上方穹頂木雕的盤龍:“東宮諸殿的穹頂都刻著雕龍。外人只當做是相爭天家威儀的裝飾,殊不知,那龍口中的明珠能映射整個大殿的景象,只要正座上的太子殿下一抬頭,就能一覽無余。偏偏就這個偏殿看不見。要不是你王率丞找了這么個好地方,老徐這次只怕就不是貶官那么簡單咯?!?p> 王晊沒有理會徐師謨的自鳴得意。他眼下只想剖開自己的腦袋,看看到底還有哪些致命的回憶藏在大腦的深處。
“不管你的藥效是什么,秦王不能在東宮發(fā)作,這點你知道吧?!蓖鯐y對徐師謨冷冷說道。
徐師謨笑道:“那是當然,這件事要瞞著太子殿下。所以我只會用半瓶左右的劑量,剩下的我和魏玄成約好了,等我官復原職,會想辦法讓秦王服下的。徐某人不傻,他魏玄成別想用完我,就把我踢開?!?p> 酒徒炫耀的將那個藥瓶在王晊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攥回了手心。
王晊這次看清了,純白的瓷瓶上,隱約雕刻著一直飛鳥的圖案。
那振翅高飛的形態(tài),像是一只火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