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墮落

　　五年前那場震驚天下的水戰(zhàn)，十萬乾軍將士大多死于一品箭手的湮滅箭之下，血染洪湖。

　　此戰(zhàn)過后，大乾的三個州府被西梁西齊瓜分干凈，故土難收。

　　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書生坐在輪椅上，頭戴方巾，手持羽扇，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笑容，漆黑深邃的眸子如同一汪潭水，外表虛弱卻給人一種神采奕奕的感覺。

　　在青衫書生身后，站著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火紅色的長發(fā)輕輕飛舞，身披銀甲，眉宇間鐫刻著堅毅決絕。

　　前方轟鳴聲震耳欲聾。

　　曾經(jīng)埋葬過十多萬人的湖水沖天而起，周圍岸邊的坑坑洼洼不計其數(shù)，浩蕩的殺意盈滿了這片區(qū)域。

　　“一品箭手果然名不虛傳，當真是難殺啊?！?p>　　青衫書生輕輕搖著羽扇，瞇眼看向前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感嘆。

　　二品佛門羅漢、二品賢者巫師、偽二品道武雙修……

　　三人聯(lián)手，至今未能傷得了那位西齊兵部尚書。

　　洪湖這個戰(zhàn)略要地實在是太重要了，誰掌握了它，就相當于擁有了一座門戶，進退自如。

　　西齊西梁其實都不擅長水戰(zhàn)，可偏偏他們都有頂尖的箭手，能在百里之外輕松滅掉一支艦隊。

　　所以，為了日后能夠更輕松的滅掉西齊，余六合今天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斬了元義，以免自家那位愚蠢的小師弟栽在一品箭手的手里。

　　“杜師兄為大乾打出了二十年的太平天下，我沒有他那么大的本事，只能給小師弟爭取三年時間。”

　　余六合笑容中透露出一絲欣慰，說道：“我不知道他未來的成就能否超越杜師兄，但我堅信院長所說的，只要你們姜家不負他，他便不負姜家的天下?！?p>　　武安公主淡淡道：“是嗎？我可不這么認為，他為人看上去性格開朗，極好相處，實則孤傲不群，自私自利。除了書院里的人，沒有誰能讓他付出真心，姜婠那丫頭也不行。”

　　“小師弟是過于謹慎了。”

　　余六合搖頭笑道：“在他眼里，青云山是家，里面雖然吵吵鬧鬧，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可到了外面的世界，不僅要與人勾心斗角，還要走一步看十步，對于這懶人來說實在是太折磨了，他索性對誰都是笑臉相迎，萍水相逢就好?！?p>　　武安公主說道：“張文煜、聶陽、魏彤三人的死，倒是讓他變得勤奮起來了?！?p>　　余六合輕聲道：“也不全是，應該是他自己感覺到了危機，所以在十年前的行萬里路中，就開始為以后做足了充分準備，避免變故來臨時，連還手之力和后退之路都沒有?！?p>　　聞言，武安公主瞇起那雙英氣眼眸，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十年前他就已經(jīng)料想到十年后，甚至是二十年后的天下了？”

　　“杜師兄斬神，為大乾打出了二十年的太平天下，但也為二十年后的亂世春秋埋下了隱患，人尚且斤斤計較，神又豈會善罷甘休？”

　　余六合手握羽扇，笑呵呵道：“這句話，是小師弟在五歲時說的，那時候每個人都在頌揚白衣王爺?shù)呢S功偉績，先生們也常常拿杜師兄和闖禍的小師弟來作對比。

　　小師弟一氣之下，便分析出斬神后的種種危機，并抱怨大家對他好一點，否則他以后就不保護大家了?！?p>　　武安公主有些詫異，這真是一個五歲小屁孩說出來的話？

　　“難怪皇姐常說，院長雖然糊涂了，容易忘事，但老眼卻沒昏花?！?p>　　武安公主輕輕嘆息，院長的學生，果真沒有哪個是庸才。

　　縱使是藏拙的黑衣書生，又有誰能想到，他竟是東風錢莊幕后的大老板？

　　“所以啊，不管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事，你都得好好活著，為你姜家的天下好好活著，二品宗師的命不能就這么白白浪費掉了?！?p>　　余六合溫柔笑道：“而且，小師弟還沒完全成長起來，眼界韜略也不足以掌控大局，我需要你保護好他。只要再給他五年時間，我相信，天底下會再出一位讓神明恐懼的人?！?p>　　“你若死了，我不獨活?！?p>　　武安公主依舊是那么固執(zhí)，眼里沒有絲毫猶豫。

　　她不關(guān)心天下大事，只在乎眼前的人。

　　余六合輕輕嘆息道：“這份債，可能下輩子也還不清了?！?p>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西齊兵部尚書的肆意大笑。

　　“余六合，再過一盞茶時間，你這算盤可就要打翻了！”

　　元義戰(zhàn)意滔天，面對三位高手圍剿絲毫不落下風，一拳將那道武雙修給轟飛出去，凌厲無匹的眼神看向青衫書生。

　　余六合笑了笑，輕輕搖著羽扇，隔空回應道：“最好提前通知西齊皇帝一聲，今日過后，西齊兵部尚書之位就要空缺了，讓他盡快想好人選，以免引起內(nèi)亂，國家不保。”

　　“就憑他們？”

　　元義滿臉不屑。

　　“元義老狗，路還長，別太狂，人生不定誰輝煌！今天爺就要取你狗頭祭天！”

　　被轟飛出去的道武雙修持刀殺來，滿臉猙獰，鼓足全身力量狠狠劈了下去。

　　道武雙修是位青年，看上去約莫二十五歲左右，濃眉大眼，氣勢兇悍卻明顯有些不穩(wěn)，可他依然敢朝著一品箭手的腦袋上砍去。

　　元義不敢伸手擋下這一刀，周身迅速形成了一個領(lǐng)域，使得空間和氣流都變得紊亂起來。

　　這是箭手在三品境界時的能力，混亂領(lǐng)域。

　　在混亂領(lǐng)域中，任何攻擊都會被磨滅，或者發(fā)生偏差，一旦有人不小心踏入這里，甚至會被那紊亂的空間給分割成一塊塊殘肢血肉。

　　此外，三品以上的箭手已經(jīng)能夠隱藏身上的大部分氣機，讓人難以捕捉，就連攻擊都很難命中到他們，這也是為什么箭手那么難殺的原因。

　　像元義這種一品老箭手，身上自帶規(guī)避攻擊的BUFF，別說殺他了，你想打中他都難。

　　一刀落下！

　　鋒利無匹的刀氣瞬間被混亂領(lǐng)域給絞碎磨滅。

　　青年毫不氣餒，雙眼綻放出一縷金色光芒，精氣神變得異常雄渾，手中長刀發(fā)出嗡鳴聲，仿佛有開山裂石的威能。

　　青年正在蓄力，瞪著眼睛大吼道：“圓通，還有西方的白發(fā)妞，給爺抓住那條老狗，爺今天就要劈死他！”

　　聽到這話，佛門的大光頭身后陡然燃起一輪火環(huán)，金漆遍布全身，嘴里念叨一聲“阿彌陀佛”后，右手輕輕壓下。

　　很快，一個巨大的羅漢掌瞬間形成，看似緩慢，眨眼間卻已經(jīng)抵達元義的頭頂上了。

　　那位女賢者更是不講道理，從大光頭身后的火環(huán)中取走一縷佛火，默念咒語，一片火海驟然出現(xiàn)，打算燒盡那煩人的混亂領(lǐng)域。

　　紊亂的空間被火海淹沒！

　　眼看自己的混亂領(lǐng)域被燒得一干二凈，元義暗罵這三個家伙不講武德，立刻撕下一片衣角，一小塊黑暗空間浮現(xiàn)，打算鉆進去逃之夭夭。

　　巫師太克制箭手了，加上一位二品羅漢在旁邊不停給他施加壓力，元義只能暫避鋒芒。

　　反正他不著急，只要余六合打不進來，洪湖還是在他西齊的掌控之中。

　　“老狗別想逃！”

　　青年已經(jīng)蓄滿力了，怒喝一聲，先是一座法陣鎮(zhèn)壓下來，緊隨而至的是鋒芒畢露一刀！

　　道門的鎖天陣，武夫的千鈞力，被青年運用的爐火純青。

　　嘭！

　　那只巨大的羅漢掌像是未卜先知一樣，沒有落在元義的腦袋上，而是拍碎了那一小塊的黑暗空間，直接粉碎了一品箭手的退路。

　　“不好，是儒道的格物致知?！?p>　　元義臉色難看，他把余六合這個四品儒生給忘了！

　　五品儒生，也稱格物境，能夠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zhì)，通過事物的規(guī)律來判斷出對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剛剛元義的黑暗空間一出現(xiàn)，余六合便立刻傳音給圓通，讓大光頭直接粉碎退路，這樣元義就無處可逃了。

　　而儒道的四品致知境，能夠看穿一個人是否在說謊，無論是弱點還是強項，都在四品儒生眼前暴露無遺。

　　可讓元義比較疑惑的是，區(qū)區(qū)四品儒生，怎么看穿他這位一品箭手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智慧女神的心靈面具！”

　　當元義看見余六合臉上那張黃金面具時，心頭徹底沉了下來。

　　那不僅僅是東風錢莊大老板的標志，還是從神座上退下來的智慧女神的至寶，上面蘊含了一縷神明意志。

　　正因為有了這件至寶，余六合才能看穿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否則，四品永遠無法逾越一品之間的差距。

　　情急之下，元義張弓拉箭，如同滿月，一股極具毀滅力量的氣機悄然蔓延開來！

　　這一箭還沒射出去，恐怖的氣勢便擋住了三人的攻擊。

　　元義眼中殺意暴漲，箭頭對準了青年！

　　戰(zhàn)場規(guī)矩，先殺最弱的！

　　“哈哈哈，殺我！快殺我！看看我死了之后，我那大宗師老爹會不會踏平西齊，殺盡你全家老小！”

　　青年臉上毫無畏懼之意，他知道一品箭手殺他易如反掌，可他依舊有恃無恐的猖狂大笑。

　　天底下除了深居在青云山的亞圣以外，誰能攔得住一尊玩命的大宗師？

　　至少西齊不行！

　　見元義沒動靜，青年舉起斬岳刀繼續(xù)劈砍下去，欲要斬碎那一品箭手的氣機屏障。

　　元義忍無可忍，怒吼道：“王傲天，別真以為老夫怕了你老子！”

　　“嗯？”

　　王傲天暫時停手，歪著腦袋看向元義，輕描淡寫道：“殺我?！?p>　　看著那小王八犢子一臉求死的賤樣，元義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張弓拉箭的雙手微微顫抖。

　　東北那位大宗師早年四處挑戰(zhàn)天下高手，借此打熬武道基石，縱使是曾經(jīng)無敵于天下的逍遙王，也難逃那老犢子的死纏爛打，他的名聲也正如路邊一塊臭石頭，沒人想跟這不要臉的狗東西硬碰硬。

　　后來老犢子證道大宗師，在東北創(chuàng)立了江湖幫派，名為滅天幫，是逍遙王親自前往東北，硬生生把這老犢子打到改了名字為止。

　　直到老犢子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這才沒有以前那么蠻橫霸道，無恥無賴的行為也稍微收斂了許多。

　　元義心里很清楚，如果王傲天今天真死在他手里，那么東北的王霸天大宗師余生歲月里，只為了踏平西齊而活著。

　　當今天下局勢變幻莫測，元義權(quán)衡利弊后，覺得暫時犯不著跟大宗師死磕。

　　只能撐到王傲天身上的大宗師之力散去了……

　　元義冷哼一聲，目光掃向大光頭和白發(fā)女子。

　　佛門的圓通五年前還是三品金剛境，在西域民間享有供奉，名聲極高，如今證得羅漢果位，殺不殺得了他是一說，惹怒一群“正義凜然”的禿驢就沒必要了。

　　至于那位白發(fā)女子，是智慧女神座下的八大神使之一，擅長幻術(shù)以及編織夢境，曾以一己之力困住了北靖的一萬重騎兵，貨真價實的萬人敵。

　　可以說這三人來頭都不小，元義死活都想不明白，他們怎么就肯給東風錢莊賣命？

　　“東風錢莊跑來蹚這趟渾水，小心引起諸國的不滿?！?p>　　元義死死盯著白發(fā)女子，語氣帶有警告。

　　“我們只是替人收筆債而已，這樁買賣合情合理。”

　　有著西方面孔的白發(fā)女子神色平靜，說著一口生硬的東方話。

　　“好一個合情合理，那你就去死吧！”

　　元義怒極反笑，箭頭對準了白發(fā)女子，弓弦崩出，砰的一聲，蘊藏著湮滅力量的一箭悍然射出！

　　箭頭上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黑色電弧，又像是空間被撕開的裂紋，十分駭人。

　　白發(fā)女子臉色依舊平靜，不慌不忙的勾動天地之力，風火雷冰從四方匯聚而來，面前的空間微微扭曲。

　　三品巫師的能力：扭曲。

　　扭曲事物的原理，能讓攻擊反彈，輕傷變重傷，前進變后退。

　　這也是為什么巫師特別克制箭手的原因，只要巫師有足夠的時間進行施法，箭手就別想碰到巫師。

　　然而……

　　當那支湮滅箭快要觸碰到扭曲的空間時，卻突然消失不見了！

　　“自尋死路?！?p>　　白發(fā)女子神色冷漠，絲毫沒管湮滅箭的去向，抬手凝聚四根冰刺，抓住空檔的機會，悍然釘住了元義的四肢，風雷化作牢籠，將其困在里面。

　　大光頭圓通瞬間殺至，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一掌拍在元義的天靈蓋上，粉碎了一品箭手的護體罡氣。

　　元義雙眼充血，緊咬著牙關(guān)，鮮血卻從牙縫中迸射出來。

　　他這是拼至重傷，也要換了一個人的命！

　　不管對方是不是東風錢莊的幕后大老板！

　　王傲天看了眼余六合那邊，再看向被打傷的元義，大吼道：“余六合你自求多福，老子今天取定一品的命了！”

　　說完，王傲天手中的斬岳刀橫斬而去，勢必要將元義的腦袋給砍下來。

　　武安公主看著勁射而來的湮滅箭，毫不猶豫的閃身擋在余六合面前！

　　宗師氣機猶如決堤大洪傾瀉而出，可依然被那湮滅一切的利箭從中穿過，一往無前。

　　一品的湮滅箭，連宗師都能殺！

　　武安公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哪怕是死，她也要給余六合擋住這支羽箭。

　　“智者不入愛河，愚者自甘墮落?！?p>　　余六合看著面前那道絕世英姿，不禁想起種種往事，心有愧疚，溫柔笑道：“遇你難做智者，甘愿淪為愚者?！?p>　　下一秒，余六合卻突然出現(xiàn)在百米之外。

　　在他腳下，傳送法陣的陣紋悄然消散。

　　而那支湮滅箭也瞬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不殺余六合誓不罷休！

　　“不！”

　　武安公主臉色大變，眼里充滿了害怕和驚恐，拼命朝著余六合的方向飛掠而去。

　　她想到余六合會做出犧牲，所以每時每刻都盯著他，不敢離開他半步距離。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算盡一切的書生，最后還是把自己給算進去了。

　　“姜嫻，保重。”

　　余六合偏頭看向心愛的女人，眼里除了溫柔還是溫柔，隨后合上雙眼，無聲的面朝天空。

　　有遺憾，但不后悔。

　　誰說書生不救國？

　　當湮滅箭距離余六合還有一丈距離時，武安公主絕望的嘶喊：“混蛋！”

　　“咳咳，瘸子，這次你先別死，下回再死吧?！?p>　　一道虛幻人影從余六合的身后緩緩浮現(xiàn)，順手摘下黃金面具戴在自己臉上，身披金色戰(zhàn)衣，看上去就富貴逼人。

　　黃金面具上刻有晦澀玄奧的神紋，此刻竟流露出一縷驚人的神意，這片空間頓時化為黑白色，導致里面的時間過得十分緩慢。

　　包括那支湮滅箭。

　　只見那“貴人”屈指一彈，湮滅箭驟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元義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