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世界里最能打動人心的,是夢,可有多少夢,你還記得?他們像是美麗的氣泡在陽光的照耀下,紛紛失去了色彩,但留下的水滴已匯聚成一條五光十色的音樂之河,寫滿了瑰麗的、詭異的、精彩的、令人興奮不已或沮喪絕望的音符,他們時常給我提供生命宴席的各系各國美味,讓我回味無窮。而我從未想過到頭來最讓人難忘的,卻是我最后的夢。此刻,我在無邊霧的冰封里,也不知道我蕩漾的記憶中,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夢里縈繞,哪些是半真半假,或許這一切都不過是霧的呼喚。
倘若說一切是真實的,那她定是一個少有人提起的世界,說起她,大家嘴上總說不感興趣、或難為情,像個小婦人退避三舍羞于啟齒,遇上有勇氣認真聊上幾句的,也是含含糊糊、閃爍其辭、不得要領,可大家伙其實關心得緊,經過漫長地摸索,我將和z君在那里遇到的情況細細說與大家聽。
霧彌漫在山巒、平原、大海、極地……甚至是花骨朵、貝殼、血液里,永恒且無處不在。天空除了幾十粒星星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再無其他,經過霧的吸收后,光芒趨近于無,黑暗亙古如此?;亍凹摇钡穆飞?,層層霧像洞穴吸走大部分聲音,寂靜里,一棵樹急劇縮小,樹葉花朵樹干樹枝,樹的一切都向內收縮,直至變成人,而Z沉浸在思索中,頃刻,那人像從地底鉆出的一只鼴鼠,悄悄地溜走了。
Z最近煩惱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凈,苦苦思索不得線索,他問過一人教他聯想回憶,“走投無路”的他只有遵從,在這條想起該事的路上,來回尋求一些線索,卻依舊無果。這種求而不得的感覺就像被狗尾巴草蹭了鼻孔內的毛發(fā),在里面留下草種一般,蔓延絨絨的根。
回家的路鋪在“面”前,他不得不背負這苦惱的包裹前行,一陣“沙沙”聲傳來,一人忽然變成小丘,擋在他的回憶之路。Z也是從物變成人,對霧里人與物、物與人的互相轉換早已見怪不怪。
他身體有點虛,迫切需要找人來交談,以獲得可作為人的存在力,不然就會像變成山丘的人一樣,最終被霧異化成物體或其他生物。于是,他索性放棄這無法達成的事。
他寥寥一人,有個“家”、或是窩—一個生物、甚至是許許多多的生物所暫時變成的家,起初它是什么已記不住了,或許它由一艘船變成一個山洞……變成一個草廬,只知道現在是一個殘破的大箱子,上面的布已被厚厚的灰塵蓋地分不清本色。它就像前世的記憶一般,是一處模模糊糊不斷生長的地方,冷靜想來那里和它處也無差別,但他就是想在那里,隨便它變成什么,總有個可賴著的地方。
黑暗的輪廓隱隱約約在前方某處,無論是樹木、山丘、河流、平原……都有不同的輪廓,僅以與其他區(qū)別,無論走到哪里,時間饑餓的長影深深縈繞在他的危機意識里,就像埋在大腦回路中的一根引索,隨時能將腦球引炸。
雖然在這影影綽綽的黑暗里,在別人眼中,他的分量不足一毫克,但他無時無刻不覺得,于自己而言,就是全部,即便只是一個人的輪廓,他也要盡力維持。然而事到如今,他全身上下都不安分,身體就像一個聯邦,而州在聯邦衰弱之時,紛紛要鬧獨立般,他清晰地感覺霧在不斷抽離他維持人形態(tài)的穩(wěn)定力—時間的粘力。
雖是如此,可他尚有氣力,霧就像一股慢性的有毒仙藥,即使他不呼吸,也會鉆入體內,補充體力,提供身體運轉的能量,即便他全身被分解,只要時間尚有,霧都能使他復原。可若是時間到了,即便他身壯如牛,也會異化成其他生物或物品。
他要前往人群聚集處-星地,通過與人交流給人留下印象,獲得作為人的時間,Z也不知道這是何種原理,這是他所唯一知道的人抗拒霧而得以延續(xù)的辦法,不過時間所獲不多。
他想奮力奔跑去尋找,因為他在看似緊要現在想來無關緊要的事上耽擱太多的功夫了。可他只能緩慢走著,因為星星的光芒過于微弱,他對任何路又都不熟悉。
微風緩緩地撥動他的頭發(fā),頭發(fā)也有生命力一般呼吸著濃霧,似乎在歌唱,想要脫離他,他為這種分離感深深不安,再不補充存在力,就可能要異化成非人的存在了。他加快腳步,氣喘吁吁地爬到剛剛那人變成的小山丘,居高朝遠處眺望,世界的輪廓浩浩湯湯、模模糊糊,像是一股磅礴的氣流,又像巨大的蠕蟲在吸吮黑暗的厚實,他局促的心緒稍稍得以緩解,卻又更增了無力感。
他有點慌張,杵在那里,心里像是有無邊胡亂的思緒在瘋狂地運轉,難以找到一條獲得充實的路。他知道這是無法取巧的,唯有找到那么一處地方。想到異化的結果,他內心緊張地要呼吸不過來,感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傷心極了,眼淚滴滴墜下。他很疲軟,全身的肌肉都像是浸水的面粉,稠糊的一塊。他很想有個人走過來拍一下他的肩膀,給他一個擁抱,哪怕是用手指頭觸碰一下他,讓他覺得自己是一條鮮活的命??伤犻_眼睛,黑壓壓一片,連個聲音也沒有,唯有風不斷地吹拂,仿佛他就要成為那股神秘的氣流。他覺著自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嬰兒,維持著生存本能。
可他還得繼續(xù)前行,過了一陣,他看到黑暗瞇起了一條米粒大小的長縫,那應該是星地,那里應有人群聚集,就像夏日的燈泡垂釣飛蛾,是人得以存續(xù)的希望。
他加快速度,在力乏的時候,終于到了星地。上空飄著10來個星星,大如蟠桃,小似豌豆,透過微弱的燈光,能勉強分辨出人的大概位置,至于要看清樣貌,則近乎奢侈。他對長相毫無興致,皮囊的好壞無足掛齒,在他眼中,人不過是精神食糧,是拉住潰散的平衡力。
“噢噢噢噢”,聲音在霧中已扭曲成極簡的音調,微弱的歡迎聲只持續(xù)了幾秒。他明白這一點,低頭看去,前方約莫兩米處有兩個人,一人躺著,一人坐著,更遠處有幾人,又或許是無法分辨的物體。
他沒有回應,不需要、也無法這么做,因為在霧里,一切都會變異,唯有深刻的痕跡,才能得以更久的持續(xù),淺薄的聲音只能成為霧寂靜的養(yǎng)分。他取下綁在腰間的木板和小刀,在上面用力刻上一個“Z”字,遞給對方。
他接過木板,點點頭。
慢慢地,他感到頭發(fā)似乎安分一些,異化的現象有所減弱。他知道是對方存了自己的印象,便增了存在力。
他舉著木板,大聲地叫著“我是Z,是Z”,他想讓更多的人注意他、記住他。離他最近的幾個頭慢慢轉向他,緩慢地有如向日葵轉向太陽,異化的現象已得以控制。他知道別人聽不清他在說什么,抑或也是“哦哦”聲罷,反而是木板上的字起了作用,對于這些他都不在意。
地上冰冷,他尋了一處空地坐下,另外兩人向他看來,他點點頭,腦海里多了兩個頭的印象。
一個看起來比Z瘦的男子把木板遞給他,他是S,他接過木塊就記住了S。S這個名字很常見,大部分人的名字就是一個字母或一個字,因為想讓別人記住你名字的辦法就是名字盡可能簡短常見。S、Z之類的名字就是如此,最簡單的當然莫過于1、一,畢竟一筆即可,且不用拐彎。
他不知道說什么,陷入短暫的沉默,似腸胃在消化一個隔的尷尬。
他們見Z也頗為喜悅,像是沉默的皺紋里爬出了幾朵蒲公英,飄飄飛走了。他躺在地上,舒了一口氣,在微寒的空氣里,立刻化成一股白氣融入霧中。雖有點兒疲憊,但他對睡覺抱有一種極大的恐懼—做夢就是自殺。
他不知道夢何時醒來,更不知道醒來時是否還是人。比如在現實中,由于睡得太久而沒了存在感,醒來時異化成一只蝴蝶,因為蝴蝶會忘記人的記憶,所以它理所當然認為自己一直就是蝴蝶而不曾為人,并沒有異化這碼事。然后經過漫長的時間,蝴蝶又異化成人,他竟理所當然覺得自己是人,不曾為蝴蝶,所以從人-蝴蝶-人的過程,以前的他都記不住了,就類似于自殺了一回,從感受、結果來說,做夢和現實毫無區(qū)別(與莊子蝴蝶與夢的辨證全然不同,僅是事實)。所以他是不敢睡覺的,怕萬一醒來就丟了自己,而變成一個忘了現在的,將來的自己了,類似于睡醒后的失憶。
A向他靠過去,遞給他一塊木板,上面寫著:“我喜歡女人,可我只抓過一個,她就離開了,再也沒見過?!彼徛孛緣K,仿佛這木頭有上面有他念想的某種神魂,又失望地將木塊給了Z。
他看后轉給S,S笑了笑,刻上:“我喜歡酸甜的紅蘋果,它讓人安寧,摸著則接近幸福,要是吃上一口,便會瘋狂地流口水。”將木塊轉給Z、A,滿臉享受,像是有一種神奇的滋味正在他舌頭跳舞。
Z也迫不及待地刻上:“我特想做的事,完全記不得了?!彼麑⒛緣K分別給A和S,期盼能獲得幫助。
他們沒有回答,這讓他有些失望,他覺得:他們的問題自己無法回答是應該被理解、可以原諒的,可對于他的事,他們任何同情的表示都沒有,更不用說提供點善意的建議,就不近人情近乎羞辱了。
A接過木板,又刻上:“聽別人說,他們在那里扭動,看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笨掏旰?,他的右手在胸前上下起伏前行,來來回回好幾次。
Z不知道怎么回答,對于女人他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厭惡,就像橘林中的橘子,吃也罷不吃也罷??伤€是盡力地跟上A的節(jié)奏,卻發(fā)現自己追趕的是一種全然的陌生,他無法回應。
S接過木板,刻上:“蘋果樹在黑暗的樹林里,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一顆,不然就死在那里都值得?!彼挚戳艘谎勰緣K上的字,嘆息了一陣,把木塊給了Z。
Z沒有見過蘋果,只是在語言層面,他能夠理解這個詞語,他不知道蘋果的具體樣子,聽了S的介紹,只知道它是酸甜的。即便一個蘋果擺在他眼前,他也不會有想觸碰,更不用說吃了,再退一步,即便他吃了,也無法理解S的感情。他很想插上一句話,即便是一句空白無力的廢話,可卻發(fā)現他還是徒勞地找不到可以刻的“字”。
他接過木板,沒有任何思考,刻上:“我想要放棄那件事,可做不到?!?p>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事上了,再也裝不了任何其他多余的東西??梢J真說來,其實他心里什么也沒有,只是在枉然地尋求一種理論上、記憶中“應該”極為重要的事情。雖然他也想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事情上以便減輕痛苦,卻發(fā)現壓根做不到。
……
他們又聊了一陣子,A一個勁地和他們說女人的好,甚至讓他們和他一起去追求,可他們對此毫無興趣。S一個勁地說蘋果的好,想去找蘋果樹,他們對此無法理解。至于Z說的,他們則全然忽略般,沒有接話。他們各說各話,誰也沒有“賺到便宜”,Z很失落。
正當Z要離開時,S把木板給了他們,寫著:你們去前面找K,他有一個重要的秘密。
他指著前方的虛空,那里有什么也沒有。
本來Z對S所說已經毫無興趣了,可聽到“秘密”二字,像是觸動了他的心思,仿佛這二字與自己丟失的心事有所關聯。
“他怎么自己不去找,卻一個勁地說蘋果好?他又是從何處知道K有秘密的?這又是什么秘密?”Z有三點想問S,可他消失了,“也許他是變成霧、風這類無法察覺的東西,又或者他變成某處的一顆蘋果樹了?!?p> 略微思考了一下,A把木板給Z:“真無聊,你去找吧?!比缓笏推鹕黼x開了。
意料之中,除了對女人的胸脯感興趣之外,Z很難想象他還有什么喜歡的。更何況找K不知道要多久,更不知道S知道k的方位的時候,K有沒有發(fā)生變化或者去了其他地方,與K同名的人這世界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K的模樣,所以這是一件看運氣的事,更不用說,它對增加時間可能毫無幫助。
可他想去找K,因為他忘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把它作為代替的安慰。當他這么想的時候,就不可遏制地狂喜:“K到底有什么重要的秘密。”仿佛這事真的成為他忘了的事,壓在他心中的沮喪和失落緩減了許多。
他朝著星地遠處的人走去,有一人單單地待在那里,眼睛微閉、身體瘦弱,像是要散架:不久他就要異化??伤€是待在星地的周圍,雖然他很虛弱,但眼神卻很倔強,或許他自己也知道存活幾無希望,可若離開這里,則是完全放棄。Z知道自己若不采取行動,也會像他一樣。他不想忘掉僅有的記憶-那在昏暗的意識世界中微弱的火光,在時光的列車中,一閃而過的黑影。
他覺得差不多該走了。因為他的“飯量”是局限的,在同一個人身上所能獲得的存在感也有限,所以在無法獲得更多的時候,不如早點離開,再留下也只是浪費時間。
他沒有告別,他們也沒有挽留。不一會,當他回望星地的時候,視野里除蠕動的灰霧,就只剩下一點白星,仿佛巨蟲臨睡的一瞥。
他抬頭看前方,雖看不清輪廓,但山的堅硬對霧的柔和有一種極大的侵入作用,以至于這種靜態(tài)的對峙,讓他直覺遠處有一座山,路兩邊巨樹稀稀疏疏,時常能看見幾個不速之客經過。天氣微寒,但霧把溫度異化了,他赤身在霧中行走,并無不適。
“K的秘密是什么?是關于霧的?是關于獲得時間的方式?還是關于星空的?”Z想知道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記憶被霧石化一般,雖然都堆在那里,卻沒有活性?!办F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天這么黑、為什么語言無法傳遞、為什么要異化、為什么很多東西都會變成人,為什么自己明明感覺自己活了很久卻沒有記憶?……”他有十萬個為什么在追問著自己,可回應是無盡的沉默,他想起了蘋果和**。
幽木123456
這本小說已經寫完了,每天發(fā)布一節(jié),時間設置的是每天15:04。這類小眾嚴肅小說,其實沒有想過有什么人看,更不用說一毛錢的稿費了。不過是和書友溝通下,所以看了有什么體會,或者有什么提出的改進意見,請和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