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就到了冬至,氣溫驟然下降,天氣預(yù)報說這兩天很有可能會下雪。街上很多村民裹上了棉襖,戴上了棉帽,雙手交叉籠在袖子里。這個季節(jié)是莊稼人的淡季,除了干些臨時工,基本上無事可做,白天到街上來晃悠的比以往多了起來。
大清早,萬嘴街上煙火氣十足。賣早點的攤位前熱氣騰騰,蒸氣在空中凝結(jié)成細小的水珠,像一層輕紗籠罩著攤主。小籠包、油條、歡喜坨、熱干面、粉條,應(yīng)有盡有。顧客們或在攤位之間穿插、或駐足觀看,就像一個獵人在尋覓獵物,等待合適的時機下手。
除了過早的攤位,還有一些老頭、老太太挑著自家辛辛苦苦種的當季蔬菜,坐在路邊叫賣。他們的青菜通常是天還未亮時去園子里摘的,新鮮著呢!一棵棵菜葉嫩綠嫩綠,帶著清晨的露水。
這種熱鬧的場面是萬嘴街上的特色,多少年來都是如此,周邊的村民已經(jīng)習慣了清晨上街,三個一群,四個一伙。大家早上見面打招呼的方式,通常是:“走,上街去!”或是見到哪家拎著一籃子菜回來:“喲,這早街上去回了呀!”
邱喆也在這群人之中,那是破天荒的事情。要說他能早起,太陽打西邊升起。今兒太陽真打西邊升起了。邱喆記得劉大方昨晚偷偷告訴他,約了他妹去街上黃記炸醬面過早,實際上代他約的。劉大方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邱喆一晚上沒睡著覺,他迷迷糊糊中老是夢到錦虹朝自己走來,可是他看不清她的臉。關(guān)鍵是每次看到她走近時,總會暈倒在一陣血泊之中。邱喆被自己的夢嚇醒,三點不到他就坐在床上發(fā)愣,一直看著窗戶外的白月光。
公雞一打鳴,他著急得穿戴一新,奔向萬嘴街。那會兒街上的人稀稀拉拉,只看得到攤位前的攤主在進進出出擺攤,做好接待消費者的準備。黃記炸醬面店主在給爐子生活,時不時沖上來的火苗照亮了他那睡眼惺忪的黑臉。
邱喆找了一個臨近街邊的位子坐下,打著哈欠,漫不經(jīng)心地跟店主聊天。挨了大概兩個小時,萬嘴街熱鬧起來,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邱喆四處張望,尋找錦虹的背影??墒?,錦虹沒來,倒是把楊明起盼來了。
楊明起端了一碗炸醬面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擠了出來,差點將碗打翻。幸好手快,接住了碗,只是衣服遭殃了,甜面醬混著醬油粘上去一大塊。楊明起火大,但一看邊上都是些老頭老太太,沒好意思發(fā)火。
他一抬頭,看見了邱喆,臉上堆起了尷尬的笑容:“你怎么在這兒?怎么沒有買早點?”楊明起二話不說將自己的那碗放在了他的桌上,自己又去排長隊,弄來了一碗,并且給邱喆買了一杯豆?jié){。
楊明起一邊哧溜哧溜地吃面,一邊夸贊著黃記炸醬面名不虛傳,味道確實正宗,不怪這么多攤位屬他們家生意最好,長年累月門庭若市。不一會兒功夫,楊明起的那碗已經(jīng)吃完了,邱喆的還一口未動。
邱喆時不時向兩邊路口的方向望去,失望爬上了他的心尖。會不會是劉大方騙他的,故意捉弄他?一股無名怒火牽引著他,下次碰到劉大方?jīng)Q不輕饒他。
“小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舒服嗎?”楊明起的五個手指頭在邱喆面前晃動,“別發(fā)愣了,趕緊吃,男子漢別跟個娘們似的,快吃!待會兒沒事上我那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在店里!”
楊明起準備起身走,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姐跟我說,你現(xiàn)在無所事事,讓你跟我學修電器。你要是有意愿,隨時可以過來?!鼻駟袋c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那天沒有出太陽,街上的熱鬧散去后,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垃圾。街上人煙稀少,看上去一片蕭條。攤主們忙著清理桌椅板凳和地面,邱喆環(huán)顧周圍,只有他還坐在桌前。
那一頓,他吞下了兩個肉包子、一碗小籠包和一碗炸醬面、一杯豆?jié){,連著給錦虹買的全都吃下去了,撐得他直翻白眼。
錦虹后來實際上去了萬嘴街,只不過她起晚了,與邱喆失之交臂。在這件事上,錦虹是無辜的。錦虹買了一提小籠包就直接去了啤酒廠,今天她上中班,一直要干到晚上十點。錦虹特別愿意上這個時間段的班,因為可以見到年輕技工郭海。
錦虹試著約了幾次郭海,都被他拒絕了,但是錦虹不死心,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所以,她每次出門前必定要打扮一番,覺著滿意了才出門。在廠里,只要郭海出現(xiàn)的地方,必然有她的身影,有時候是無意的,有時候是刻意的。
巧的是那天錦虹在啤酒廠門口,遇見郭海和另外一個女孩子手牽手,極大了打擊了她的自信心。她一整天都萎靡不振,工作時屢次犯下錯誤,被組長批評了兩三回。
組長拿著她的樣品:“你看看標簽貼歪了呀,這樣都會被打回來重做的。你今天是咋回事?”錦虹苦笑,等組長走后,扔掉酒瓶郁郁寡歡。她真想痛哭一場!早知道,我還不如去念書呢!
錦虹在心里咒罵那個負心漢,更痛恨那位被他牽手的姑娘。下晚班后,在回家的路上,她買了兩瓶啤酒,坐在萬嘴街邊的臺階上喝了起來。她一邊咕嚕咕嚕地喝,一邊斥責郭海:“老娘有哪里不好,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你呢!王八蛋,去死吧!”
錦虹趴在膝蓋上“嗚嗚嗚”地抱頭大哭,她想死的心都有!一種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坐了大概兩個小時,臉上凍得通紅。情緒稍稍穩(wěn)定以后,她開始往回走!
寒冬的夜冷冷清清,街上的小店鋪早已經(jīng)打烊,稀稀落落的路燈亮著,拉長了她的身影。走過村委會、鐵路,再走上五百米的小巷就可以到達村口。然而,這五百米卻成了她今生再也無法完成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