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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蒼狗

第十八章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白云,蒼狗 風弄竹影 3014 2021-09-20 11:47:13

  我在她的診室里放聲大哭。她并沒有勸阻我,就那樣在屋里陪著我,其間還打了一個電話,讓下一個預約的人改一下時間,說她因事耽誤在外邊無法趕回診所。我哭得昏天黑地,拿一個裹著毛巾的冰袋敷在眼睛上。她讓我給詹曉宇打個電話,說今天有朋友聚會,不回家吃晚飯了,“我陪你,晚一些回去。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吃點飯,聊會兒天,慢慢理一下思路。這也許是人生最難抉擇的事情之一,不要逼自己馬上給出答案。”

  從26歲開始,我的人生就像一個戲劇舞臺,充滿了高潮迭起的戲劇沖突,讓我內(nèi)心疲憊不已。但我也很慶幸,遇到了真心相待的小晨姐,遇到情深愛重的詹曉宇,遇到溫柔善良的心理醫(yī)生。這些人在我遭遇困難的時候,就像天空最亮的星,給我照亮,給我前行的力量。如果今天我沒有這位心理醫(yī)生的陪伴和傾聽,可能會在某一個想不開的瞬間,用一種極端的方式,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做一個了斷。

  晚上回家已經(jīng)快10點了,詹曉宇在客廳里,雙腳搭在茶幾上看球賽,茶幾上放著還有些湯底的臟泡面碗。我心疼地說:“一點都不乖,為什么吃這種垃圾食品。”

  他說:“沒有老婆的單身狗不都是這樣嗎?今晚我是沒老婆的人,不吃這個吃什么。”

  他這一句話,讓我打消了這幾天在腦子里縈繞不已的“了斷”念頭。

  第二天是周六,詹曉宇叫我跟他去直播間,我沒去,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全副武裝起來,到醫(yī)院去了。婦產(chǎn)科那幾個診室的外邊,塑料聯(lián)椅上坐滿了人,還有扶著屁股捂著肚子在樓梯間徘徊的。我把病歷交給門口一張桌子前坐著的護士,那護士問我,“流產(chǎn)還是產(chǎn)檢?”

  我心想,這是怎么問的,就沒有第三種情況?“我懷孕4周,第一胎流產(chǎn)了,想讓大夫看一看,這次能不能保住?!?p>  那護士看我一眼,把病歷塞到一摞病歷的最底下。我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把自己捂成懷疑人生的樣子,躲在樓梯間的墻腳里,等待。過了一會兒,突然擴音器里喊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張映雪,請到2號診室?!?p>  我探頭往走廊里看,見一個跟我一樣裹成粽子的身影,快速閃進一個門里。

  這孩子!她還沒結(jié)婚,看樣子是來做流產(chǎn)的。我突然心里又開始有了希望:那么多未婚先孕的女孩,有的打掉的還不止一兩個,后來結(jié)婚不還是照樣當媽嗎!我為什么不可以?流掉這一個,養(yǎng)一養(yǎng),和我的詹曉宇再要一個,那樣,所有的假設(shè)前提不就都不存在了?

  想到這一層,我連日來布滿陰云的天空開始有清風吹進,但愿天隨我愿,看在我平素不踩弱小、不阿權(quán)貴的份上,讓我有一個渡過難關(guān)的機會!

  等了40分鐘,終于輪到我了。見診室里坐著一位50來歲的男醫(yī)生,我站在門口有些瑟縮。他抬頭看我一眼,招呼我:“過來,坐下?!?p>  我挪著小步過去,不甘不愿地坐下,半個屁股著凳子,好像隨時準備逃跑。醫(yī)生問:“最后一次例假什么時間?”

  除了我家詹曉宇,我從來沒有跟任何男人說過帶這種詞匯的話。我被他問得紅頭脹臉,他又抬頭看我一眼:“你把我當醫(yī)生就好,不用把我當男人?!?p>  我囁嚅著說:“39天前?!庇止牧斯挠職?,說:“我流產(chǎn)過一次,這次也不想要,我想知道,這次打掉,會不會影響以后再要孩子?!?p>  醫(yī)生問:“你結(jié)婚了嗎?”

  我忙說:“結(jié)了結(jié)了,結(jié)婚5年了?!?p>  “都31了,還不要?這次要是人工流產(chǎn),可能會對以后要孩子產(chǎn)生很不好的后果,你想好。”

  我說:“這次情況特殊,真不能要?!?p>  他在一張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兩行字,說:“去交錢吧,化驗,做B超,看看情況再定?!?p>  我拎著那張紙,逃也似的離開那間屋子。

  結(jié)果給了我當頭一棒。我第一次的流產(chǎn)因為心神激蕩太甚,對子宮造成的傷害很大,這次如果再傷一次,以后懷孕的幾率會很小很小。命運再一次把我推上一個十字路口,讓我進行艱難抉擇。

  我垂頭喪氣地回家,心想月份還小,還應該有一個來月的考慮時間。但是一定要盡快決定,我怕突如其來的孕吐踢爆我肚里這顆苦瓜。

  詹曉宇對我這些天的欲生欲死毫不知情。最近他正式加入了表嫂公司的管理層,表嫂為了把這棵搖錢樹種進自己的地里,給了他一部分股份,讓他參與分紅。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本來還想著跟我開個夫妻店,出來單干,這下面對表嫂話說不出口了,慢慢也就熄了這份心思。我看他心滿意足的樣子,不忍心毀掉他的好心情,也就不再提了。

  報社的新任社長很希望能夠利用我手中的資源,為報社做幾件出頭露臉的事,但是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對那個圈子有了深深的厭惡,跟那些人已經(jīng)漸行漸遠。他是從一所大學里的經(jīng)濟學院調(diào)過來的,身上還有一些書生氣,深信傳統(tǒng)媒體的出路在于文化與資本的深度重組,他看我在高爾夫會所住著那樣的房間,真的以為我能擔起穿針引線的重任。為了躲開他滿懷期待的眼神,有兩次他叫我參加他組的飯局,我都找借口推脫了。

  我像一列火車的最后那節(jié)車廂,掛鉤壞了,已經(jīng)脫鉤,車頭拉著所有其他的車廂向前奔跑,只有我,速度越來越慢,離大家越來越遠,眼下還有著那么點慣性,還能叫別人看到我,以后呢?我不敢想。

  我沒有想到孕吐來得這樣快。有一天早晨起來,詹曉宇坐在馬桶上上大號,我在洗臉池前刷牙。突然,一陣強烈的惡心襲來,我趴在洗手臺上干嘔起來。嘔得滿頭是汗?jié)M眼淚水,詹曉宇忙問:“怎么了怎么了?”

  我倒一口氣,說:“你快點,熏的。”接著又嘔。

  詹曉宇拉開最底下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把東西放在我面前:“快,驗孕棒?!?p>  我煩,推他:“走走走,打開排風扇?!?p>  他不走,一邊拆包裝一邊說:“老婆,我聽人說這東西質(zhì)量差別很大,就把藥店里所有的牌子都買了,一樣兩個,有8個呢,快試試,我努力這么長時間,也該有效果了。”

  我心里恐懼得快崩掉了,借著嘔的眼淚,就哭出來了:“煩不煩??!人家難受,你就不能躲遠點?。 ?p>  他這次真不順著我了,把我強按在馬桶上:“好好好,不用你動手,乖乖的,老公來。噓噓噓~~”嘴里說著,手上一點沒閑著,麻利地就把驗孕棒用上了。

  結(jié)果我閉著眼睛都知道是怎樣。詹曉宇拿著驗孕棒跳起來,“老婆,有了,老婆,真有了!”

  我的世界在衛(wèi)生間里碎裂成一塊一塊的,像一塊酥脆的餅干,滿地是渣。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行了,現(xiàn)在我不用再糾結(jié)要不要這個孩子了,從此以后我將面對的,不再是幾級大風,或是多少毫米的大雨,而是沉寂的活火山,你不知道它會何時噴發(fā),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帶來海嘯,一旦巖漿涌出,那溫度將燒毀流經(jīng)的一切,那濃煙將使籠罩在下面的人無法呼吸,那大浪將兜頭罩下,將尊嚴、信譽、勇氣、生機統(tǒng)統(tǒng)卷走,纖毫不留。

  詹曉宇說什么,我都聽不見了。只從婆娑的淚眼中,看見他的嘴在動。我的耳朵里轟隆隆地響,對,是轟隆隆,不是嗡嗡嗡,腦子像炸開了一樣,眼前紅光,橙紅色的光,白色的光交織的在一起亂閃,這煙花,這煙花,大白天的,放什么煙花。我坐在馬桶上,在眼前一片絢麗多彩中,失去所有知覺。

  醒來又是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真是套路啊。詹曉宇守在我身邊,我看只有他一個,就問他我爸媽知道了嗎?他說知道了,不過老太太樂極生悲,心臟有些承受不了,也住院了,就在樓上的心血管病房,老頭看著呢。

  我悄悄伸手摸摸肚子,月份太小,感覺不出來是啥結(jié)果,就問:“又暈了,孩子怎么樣?”

  詹曉宇高興得要命,說:“沒事,壯著呢,隨我,沒準生下來就帶腹肌?!?p>  我要下床,上樓看看我媽。心里想著,要是腿軟摔一跤,別說有腹肌,就算穿盔戴甲,它也不一定受得住??烧矔杂畈蛔?,他非要找護士借個輪椅推我上去。我一聽輪椅兩個字,頭就大了,又干嘔起來,嘔得肝腸寸斷。

  醫(yī)生進來看我,詹曉宇問醫(yī)生,吐成這樣,孩子不會有什么事吧。醫(yī)生笑他:“你別那么緊張?,F(xiàn)在太小,沒事,到三、四個月的時候多注意注意?!?p>  我從此開啟了大熊貓喂養(yǎng)模式。詹曉宇拿著病歷去給我請假,我31歲懷孕,也算是大齡孕婦了,況且新社長那么看重我,主任一再表示關(guān)心,痛快地準假,跟詹曉宇說要來我家看望我。我懷了一次自己都難以言說的孕,卻搞得像個披紅綢戴勛章的功臣,話題性不大,諷刺性極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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