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感情歷經(jīng)10年磨礪,好像已經(jīng)千瘡百孔。
“離婚”這兩個字,又一次從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來,像一艘潛艇的上浮,先冒出潛望鏡的輪廓,然后經(jīng)歷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艇身也浮上來,終成一個龐然大物——既然溝通不停地出現(xiàn)障礙,堅持又有多少意義?我的人生又不是障礙賽馬。
我都跟詹曉宇離過一次婚了,要是再離,一定沒有回頭的余地了。我內(nèi)心深處其實還是深愛著這個男人的,我恐懼在他身上有不好的事發(fā)生,怕他生病,怕他開車注意力不集中,怕他一個人橫穿馬路,怕他在我出差的時候飲食不周吃壞肚子~~如果這都不算愛,那我不知道愛是什么,什么是愛??墒俏矣行┫氩幻靼?,盡管有著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礎,我們卻像在高速公路上同向行駛的兩輛車,不是他去超車道我上了應急車道,就是他的速度過百而我只跑到80邁,反正就是無法并駕齊驅(qū),感覺兩人離得越來越遠。
不出所料,阿春的老公老李爆雷了。那個名震四方的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出了內(nèi)訌,兩個高管互相舉報,一時間狗撕貓咬,開始時那陣勢和街坊間潑婦掐架也沒太大區(qū)別,有些不同的是,雙方都有律師壓著陣腳,所以慢慢地,變成了你一來我一往的法律交鋒?;ソ移涠涕g,有心人把一些互噴的內(nèi)容深究放大,發(fā)到網(wǎng)上,讓集團內(nèi)部管理混亂、財務造假都大白于天下,老李的手再大再長,也捂不住了。
小晨姐的公眾號就是靠解析熱點問題起家的,這樣的大事當然不能放過。我主動聯(lián)系了阿春,想從她那里了解點信息,卻不想她開口就說:“老李的事別來問我啊,我跟他離婚了。”
這個消息有那么點叫我吃驚??磥砦覍Π⒋旱膽岩墒怯械览淼?,她也許知道大廈將傾已成定局,才會走得那么干凈利落。那健身房和茶樓會有事嗎?阿春安撫心驚肉跳的我:“沒事,都有律師操作,現(xiàn)在法人都換成你和曉宇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干吧。再說老李的事不一定牽扯到我,我的事也牽扯不到你?!?p> 她話是這么說,我還是心存忐忑。我們的生活跟他們不一樣,他們見勢不妙,可以把財產(chǎn)變現(xiàn),換種身份繼續(xù)衣食無憂,我們不行啊,普通人的生活,就連一場大點的病都生不起。
那老李是狠人,深諳斷臂求生之道。他叫人給那兩個互掐的高管各許一筆錢,在加拿大和德國各開一家公司,做投資移民,把兩人相隔在地球兩邊。那兩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但網(wǎng)絡爆料之深是他們始料未及的,老李此時給個臺階,兩人便順勢下了。
正主一偃旗息鼓,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人不樂意了,網(wǎng)上連拋各種質(zhì)疑。我從曾經(jīng)的媒體從業(yè)者的角度看,地方政府是不愿讓一個納稅大戶,在民間自發(fā)的輿論監(jiān)督中倒下的,體量龐大的老李,需要上面的助推之力,才能無處遁形。
中央巡視組的到來,破解了一度凝滯的僵局。茶樓所在樓盤的業(yè)主聯(lián)名向巡視組舉報,列舉大量證據(jù),證明開發(fā)商賺黑心錢,樓盤使用不足六年,已幾成危樓。接舉報后,老李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來了。
被老李牽連的人很多,官場發(fā)生了大地震。小晨姐、詹曉宇和我都已經(jīng)不是體制內(nèi)的人了,對官場的動蕩沒有多少觸動,小晨姐提醒我,現(xiàn)階段對熱點問題的關注不要觸及和此事相關的事件。她被罰了一次,學乖了不少。
我卻是提著一顆心,生怕阿春尾巴甩得不干凈,把我和詹曉宇套進去。我太想知道阿春的先見之明是從哪兒來的了,她既然知道老李要倒,為什么不兩口子一起逃?問過她,卻被她嘻嘻哈哈地岔過去了。
阿春在多倫多又結婚了,嫁了一個比她小17歲的外國帥哥。那個長得酷似年輕時的凱文.科斯特納的加拿大小伙子,滿足了阿春對鮮肉帥哥的所有期待,也讓她成為擁有護照而不只是楓葉卡的加拿大公民。她把兩人親昵的合照發(fā)給我看,“伊曼那股陽光奔放的勁兒,跟曉宇年輕的時候挺像的,過段時間,我們會去歐洲旅行。我終于可以帶著我的小帥哥浪跡天涯了!”
阿春對小帥哥仿佛有種執(zhí)念,以前我頗為不解。年歲漸長以后,發(fā)覺不光是年紀大的男人喜歡和小姑娘在一起,年紀大一些的女人,也喜歡陽光清爽的男孩子,只不過這種喜歡分了兩種不同的類型,不正常的便如阿春,或是那號稱鮮肉收割機的女藝人,手里有錢,喜歡獵取想少奮斗二十年的青春男孩;正常的,對可愛的男孩子會萌生一種“恨不能他是我兒子”的親子情懷,所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還真不一定是怕女婿對女兒不好。探究一下這種老愛少的心理,無非是對歲月流逝的恐懼,想伸手抓住一個代表逝去時光的符號罷了。
阿春帶著她的小丈夫浪跡天涯去了。為了不讓別人打擾她的二人世界,她關掉了微信,我失去了和她聯(lián)系的唯一通道。而就在這段時間,我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
阿春的茶樓所在樓盤,開發(fā)商就是她家老李,她買那400平方米的房子,并非以商鋪的正常手續(xù)買的,而是用她和老李各自的公司,在好幾個銀行里轉(zhuǎn)來倒去地倒騰了幾個回合,把房子套下來了。這次業(yè)主聯(lián)名舉報,巡視組要求嚴查,這一嚴查,就把違規(guī)走賬的事查出來了。
調(diào)查組找不到阿春,但是很容易就找到了我,那幾個著便裝的男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問到這個問題時,我一點準備沒有,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張口結舌,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人家看我像個傻瓜,一問三不知,就讓我拿轉(zhuǎn)讓合同出來看看。我努力穩(wěn)住心神,告訴他們,合同不在我這兒,在律師手里,我需要給律師打個電話,叫他帶著合同過來。
來人中一位姓董的,看起來職位稍高一些,坐在沙發(fā)上等律師過來時對我說:“來前我們了解了一下,你以前是個記者,并不像他們這些在商海里打滾的人,有那么多花花腸子。他們見勢頭不好,拍拍屁股跑了,你一無所知地在這里替人背鍋,值得嗎?”
我不能否認,他的話擊中了我,把我一直以來的疑慮和忐忑都印證了。但我不敢接話,也接不上,因為我的確什么都不知道,答應阿春時,義氣居多,同時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能拿一份還不算少的工資,這份收入對我蠻有誘惑。
律師很快就到了。他對那位董先生說:“孟女士只是一位看店的,任何情況都不了解,您需要的材料都在我這里,不知能否請她回避?”
董先生留下我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就讓我回去了。
我心驚肉跳地回了家,微信聯(lián)系阿春,一直沒有回應。在家里待不住,就去健身房找詹曉宇,可他不在,問前臺,前臺說他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也沒說去哪兒。
這下我徹底抓狂了。
春風得意的時候,感覺身邊全是朋友,每天都有飯局,可是一旦遇到事情,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可以推心置腹,今天,我才明白阿春曾經(jīng)說的那句話:人情薄如紙,能遇到個談得來的朋友,又沒有功利性,不容易。
萬般無奈之下,我想起那位教我堪輿學的王大師,向他求教,眼下的這道溝坎,我如何才能邁得過去。
王大師自我認識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了兩次家,第一次是從一棟舊樓搬到新樓,前不久,又從住了不到兩年的新樓,搬進了市郊的一棟別墅。據(jù)他說,這別墅是一個大老板借給他住的,說這里空氣好,對他的健康有好處。這種話且姑妄聽之,反正我知道,這兩年他通過給一些老板看風水,掙了不少錢。
王大師讓我別著急,說這件事影響不到我身上。如果我參與分紅了,那就是股東,有投資,光是拿工資,就只是個打工的,跟他們那些違規(guī)操作扯不到一塊去。聽他這么說,我稍稍放下心來,轉(zhuǎn)而開始為阿春擔憂。見我如此,王大師冷笑著說:“你把她當朋友,替她操這些閑心,她要是真把你當朋友,為什么不把真實情況都說給你聽?”
我還替阿春辯解:“那些事她說了我也聽不懂,其實我就是給她看個店而已,她也沒讓我白干,每月還給我開六千多的工資?!?p> “那現(xiàn)在都來人調(diào)查她了,她在哪里?”
人家說的也是啊,她怎么早不走晚不走,事發(fā)之前就走了呢,還把聯(lián)系方式斷掉了,要說她對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事先毫無知覺,我自己都不信。
對了,差點忘了詹曉宇。我把健身房的事也告訴了王大師,他搖著頭說:“你們兩口子還是太年輕啊。人家這是全身而退,在這邊給自己留了個氣口。以后能回來,這就是賴以立腳的地方,回不來,還有你們給干著活。你們倆是不是還覺得撿著了大便宜?”
以我跟阿春十來年的友情,我并不認為他說的全對。
回家等到晚上十點多,詹曉宇才回來,一問才知道,他也是因為阿春的事被叫出去了。當初他是直接和阿春簽的協(xié)議,沒有叫律師,所以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解釋。阿春的事情他也不十分了解,搞得自己破綻百出,無法自圓其說,這才耽擱了這么長時間,連晚飯都沒吃。我問:“你解釋不清怎么還放你回來了?”
他疲憊地說:“大概他們也覺得我是真的啥也不知道吧?!?p> 我要去廚房給他下碗面條,他不讓,撕開一袋早餐面包,說:“給我倒杯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