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飛濺出殘破的門板,嬤嬤自盡了,她撞開門,看到嬤嬤潰爛的白骨森森的半邊臉,眼睛還睜著,猙獰地看著她。
她瘋了。
人們一開始都懷疑她是為了保命才裝瘋,可是有誰會在寒冬臘月光著身子蹲在房頂瓦礫上拉屎呢?
恢復(fù)側(cè)妃身份的薛氏和田氏、一眾妃嬪親自前來看熱鬧,她對著眾人一會兒唱戲一會兒拿枕頭當(dāng)孩子,給孩子哄睡,兩人都覺得這人算是廢了。
不過臨走前,為了避免她是真的裝瘋騙過了她們,薛氏拿了早已備好的“涼藥”,讓太監(jiān)按住她的頭猛灌進去。
田氏捂住鼻子,“姐姐,你這喂的是什么藥啊?好刺鼻?!?p> “‘涼藥’,一種吃了能讓女子不能懷孕的藥?!?p> “姐姐好手段啊~”
薛氏白田氏一眼,“難道你想讓這個女人重新再回到東宮太子妃的位子上嗎?”
“當(dāng)然不想?!?p> 薛氏輕蔑一笑,“我這手段和太子妃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你可沒見過她讓太監(jiān)給宮女‘幽閉’的場面?!?p> 又是三年,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按理說她這個瘋女人就不用隨行入宮了,但他還是點明讓太監(jiān)們將她帶進宮,住在冷宮里。
側(cè)妃薛氏成了皇貴妃,田氏封為賢妃,一眾妃嬪展開了新一輪的宮斗。應(yīng)著和皇上在東宮時的艱難謀生,薛氏與皇上的關(guān)系再好不過,李三娘瘋了的第二年她便為皇上誕下一位皇子,榮寵至極,可是皇上并未有打算封她為后。
于是她仍然擔(dān)心皇上讓瘋女人進宮的事,會威脅到她,畢竟那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她小心翼翼地問,“皇上,臣妾能問您一件事嗎?”
“愛妃要問便問,”
“皇上為何將李三娘押進冷宮?她是棄妃,庶人,又有瘋癥,萬一哪天沖撞了皇上怎么辦?”
他當(dāng)然懂身邊愛撫著的女人,吹的是什么枕邊風(fēng)。
“她雖然是瘋子,但仍然是南唐公主,我們攻打了他們的城池,卻改變不了他們的民心所向。這也是為什么我一直沒殺了她的原因,朝廷現(xiàn)在納入了一批江南的賢士,為了給天下做個表率,向江南示好,留一個瘋女人在身邊也沒什么。怎么,你吃她的醋?”
“怎么會?臣妾只是從那次落水,就一直很害怕她,臣妾害怕皇上不在,她又會來害我?!?p> 摟著薛氏的腰又緊了幾分,“不會的,朕在你身邊。”
他欺上身,薛氏反常地用玉手抵著他,“皇上,”
“難道朕金口玉言,你都不相信?那個女人現(xiàn)在這幅模樣,我會碰她嗎?”
薛氏微微一笑,“皇上對臣妾真好?!?p> 良宵苦短,身為皇帝,每日早晨都要上朝,和之前身為太子站在大臣之首不一樣,現(xiàn)在的他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也看不到很多以前能看到的。
不知為何,早朝時他走了神,沒聽到宰相在說什么,反而想起和李三娘大婚那夜,他挑開她蓋頭的瞬間。
說是驚艷也罷,說是意外也罷,他知道這樣讓人迷醉的女子是危險的。故而告訴了她,自己并不喜歡她。
她果然像自己預(yù)料的一樣,霍亂后宮,說是商朝蘇妲己上身也不為過。刀光劍影他都不怕,可是那雙眼睛,那雙深棕色的眸子,一看就要讓人淪陷下去。
迎娶田氏那夜,當(dāng)眾羞辱她,看到她含淚的雙眼,心里忍不住質(zhì)疑起自己是否對她過于殘忍,于是借著嬤嬤的話將她扔出去,那一下很疼吧。
他一向偽裝得很好,壓抑的感情只是暫時掩蓋了,時間長了,不知什么時候便會突然從腦子里蹦出來,把他自己也嚇一跳——原來我自己是有情緒的。
她給他帶來了數(shù)箱金條,還有南唐皇帝的暗中幫忙,讓飄搖的東宮站穩(wěn)了腳跟,北齊用南唐給的錢攻打了南唐。
殺她父皇的時候,他問,“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三娘還好嗎?”
他沉默的臉上一絲暗淡閃過,“她很好?!?p> 下朝之后,他下了步攆,走在御花園中,繡球花和芍藥盛放,蝴蝶飛舞,走過了假山,繁花不見,綠樹成蔭,不知不覺逛到一幽靜處。
太監(jiān)急忙提醒,“皇上,再往前就到冷宮了?!?p> “那便回去吧?!?p> 太監(jiān)連忙跑到前面引路,他裝作閑聊問道,“她瘋了之后,吃食用度都還好嗎?”
太監(jiān)悄悄瞟了皇上一眼,這主子是想那個女人好,還是不好呢?
“是如常給了的?!?p> “現(xiàn)今國庫空虛,閑雜人等的吃食不必太多,足夠就好了。”
皇上是要克扣冷宮吃食的意思,那冷宮里住的人便不再重要了,不重要的人可以通過很多方式榨干剩余價值,最后悄然消失。
太監(jiān)笑著點頭,“是?!?p> 就這樣,服侍她的宮女太監(jiān)都被調(diào)離了冷宮,穿著邋遢的衣服,頭發(fā)黏連著,滿臉污穢,用手抓著碗里餿掉的稀飯往嘴里味。
突然有一天,太監(jiān)帶著兩個宮女來幫她梳洗,穿上干凈的衣服,她笑著說,“給兩個姐姐吃糖!”
門外腳步聲漸漸近了,五六個太監(jiān)打扮的生面孔在門口張望著,雖然她已經(jīng)瘋了,可是皮相還是好的。
“放心吧,我都打點好了,一炷香的時間沒有禁軍來巡邏,你們自便。她被灌過涼藥,橫豎不會懷上的,但是別弄出傷口,讓我不好交差?!?p> “是是是!”
太監(jiān)笑著掂量幾人遞過來的銀子,帶著宮女走了。走時天下起暴雨,三人用衣袖遮著頭迅速跑遠了。
剩下男人們面面相覷,她看著他們覺得好笑,“你們好像狗啊?!?p> 一個男人首先站出來,開始寬衣解帶,“諸位,我就先上了!”
接著一個兩個都湊上去,將她圍在中間,如同餓狼撲食,將她的衣服扯爛。
正在掙扎之時,一個不知名的小太監(jiān)提著主子的夜壺路過冷宮聽到了動靜,走進去喝令了衣衫不整的男人們。
“我說是誰來了,居然是個皮白肉嫩的小太監(jiān)!”
男人們走上前,領(lǐng)頭的說道,“把他一起拖進來辦了!橫豎都不是男人?!?p> 小太監(jiān)護著她,兩人與男人們反抗著,逐漸拉扯到了院子中。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眾人被冰冷的觸覺驚醒,頓時遷怒于小太監(jiān)壞了他們的好興致。
她被推一把撞到路邊荒草中,花盆碎裂的清脆響聲傳來,踢打小太監(jiān)的人們看一眼女人,“她,她好像沒氣了!”
“老太監(jiān)叫我們玩她,沒讓我們把她玩死!你把她往那邊推干什么?”
“大哥,怎么辦?”
幾人前去拿了自己的衣服,重新扮作太監(jiān)潛入雨中走了。
小太監(jiān)摸摸自己破掉的嘴角,一瘸一拐地走進荒草堆,查看她的傷勢,頭上一處創(chuàng)口,正在流血。
“娘娘,我勢單力薄,今日恐怕不能再幫您了?!?p> 他提上夜壺離開了冷宮。
夏蟲鳴叫的夜晚,微風(fēng)吹拂,暴雨停了。
她被冷風(fēng)吹醒,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為何身上披著一件男子的玄衣。
一只油紙傘為她遮蔽著風(fēng)雨,上面刻著“忘川”二字,這是她的名字嗎?
她搖搖頭,手摸到痛處,一片猩紅印在手上。
哦,想起來了,自己是南唐公主李三娘,人間月娥,正值青春年華嫁給了北齊太子高康,三年間為非作歹,終食惡果,國滅父亡,她打進冷宮,唯一陪在身邊的嬤嬤深冬死去。
于是她開始了瘋癲的生活,受盡下人的欺凌,甚至收人錢財讓宮外的男人進來。她望著雨后繁星點點的夜空,“就讓我一直瘋癲下去多好,為什么讓我清醒了?”
環(huán)望四周,皆是黑暗。
她像行尸走肉一樣走到屋子里,就著濕衣坐在板凳上,外面響起子時的更聲她才起身,剛起身目光就被一個盒子吸引,冷宮里都是歷代被貶為庶人的妃子,不知會是什么東西。
想來還是打開看看吧。
鐵鎖銹跡斑斑,她往桌子砸了幾下,箱子忽然打開,里面掉出來幾本書。
灰塵四起,她咳了兩嗓子,將書打開,上面是用小篆記載的藥方,許是以前某位妃子寫下來的。
想到死去的嬤嬤,讓她好好活著,那時她多么絕望,想著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可是現(xiàn)在她忽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希望自己能用這上面的方子濟世救人,彌補她犯下的錯誤,償還她的罪孽。
你要是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模樣,肯定會驚嘆人能變化如此之大,她不沾陽春水的手挑著扁擔(dān),里面裝著糞水,用來澆灌冷宮里開拓出來的田地。
里面生長著她向小太監(jiān)借的花種、糧食,就是那位呵斥男人們的小太監(jiān),她對他說,“多謝你搭救我,還有你的衣服和油紙傘。”
雖然小太監(jiān)呵斥了那些人,可是衣服和傘都不是他留下的,那天他還淋了雨回去挨罵呢。但是還是不說好了,免得讓她多慮。
“娘娘,不必如此,衣服和油紙傘就留在你這里吧,宮里有宮里的規(guī)矩,不能讓他們胡來。讓皇上知道了,還不是得怪罪到我們頭上?!?p> 皇上,對啊,這宮里還有皇上。
即使是在天子腳下,又有那么些干齷齪事的人。
高康變成了皇上,不惜將自己這個瘋女人一起搬進宮里,當(dāng)真是想關(guān)她一輩子。滅國之仇、殺父之仇,她好恨。
“娘娘,娘娘?你怎么啦?”
“沒什么,你快些回去吧,別讓你主子等急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