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正卻似乎沒有聽到湯興祿的話一般,只是靜靜地看著放聲大罵,全然沒有讀書人該有的斯文模樣,反而像是個粗蠻的鄉(xiāng)野匹夫般的江庚。
看著那被徹底包圍,即將被押著跪倒在地的江庚,邱元正忽然緩緩開口了。
“湯大人,你是否想要守住隆安?”
邱元正的聲音很輕,但落在湯興祿的耳邊,卻如同巨石轟山,簡直震撼心肺。
湯興祿為了此事,近些日子來,時時刻刻都在因為此事憂心,晚晚都輾轉(zhuǎn)難眠。
他前一陣子帶著阿豐去探望邱元正,也是想要依靠邱元正,多少獲得一些幫助。
這件事,已經(jīng)成為了他心頭上的病結(jié)了。
此時聽到邱元正說出這件事,他幾乎要忍不住跳起來了。
但他還是強(qiáng)自按住臉上的神色,想要平靜接話。
但當(dāng)他的話語出口之時,已然夾雜著壓不住的顫抖。
“夫子說的哪里話,我乃隆安官吏,那肯定是盼著隆安城的好。若不然,我這官也不用當(dāng)了……”
聽著湯興祿的場面話,邱元正臉色毫無變化,又自顧自地接著開口。
“若是隆安城破,那你這烏紗,也不用等到圣旨送到再摘了?!?p> 聽著邱元正冰冷的語句,湯興祿臉上的神色都凝滯了片刻。
這事,他自然明白。
但由邱元正嘴里說出來,便有了新的含義。
于是湯興祿干巴地開口:“夫子,你……想保這江庚?”
邱元正緊閉嘴唇。
“可是茲事體大,這么多捕快衙役看著,這時候才說放了他,那我日后在隆安城中,可如何……”
見狀,湯興祿滿臉苦色,朝著邱元正訴苦道。
但邱元正似乎早已料到了湯興祿會如此作態(tài)。
于是他輕聲開口,打斷了湯興祿接下來賣慘的話。
“城中一漕幫,名為昆侖,暗中糾結(jié)城外山匪,意圖戕害百姓,謀其錢糧,然城中一義士之后,得知其事,見此不平,于是單人執(zhí)仗,深入賊穴,滅其臟污,平定禍亂。”
聽著邱元正擲地有聲的話語,湯興祿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
“可他畢竟只是個私塾學(xué)子,就算他爹是先烈,也難以自圓其說啊?!?p> 邱元正抿了抿嘴唇,繼續(xù)開口。
“此子乃義勇之后,早在半月以前,便入軍中為伍,實乃軍中新星?!?p> 聽著邱元正這般頗有些強(qiáng)詞奪理的話,湯興祿頗感無奈,但事關(guān)自身,他思索片刻,還是擺擺手,讓那些官兵松開了手。
圍攏起來的官兵看著湯興祿,雖然不解,但還是馴服地讓開了一條小道。
“要不要帶他去診治一番?”看著臉上帶著血跡,一身衣服也臟亂無比的江庚,湯興祿開口道。
既然都決定放江庚離開,而且邱元正也表達(dá)出了對江庚的重視,那么湯興祿自然也會徹底轉(zhuǎn)換自己的做法,對江庚好一些。
“這小子,可比你我想的,要頑強(qiáng)得多了?!?p> 邱元正卻是搖搖頭,看了看江星月,輕聲開口:“走吧。”
湯興祿看著果斷轉(zhuǎn)身離去的邱元正,頗有些無語。
說要保他的是你老人家,現(xiàn)在裝作不在意的,也是你老人家。
這事,可真難。
“收隊!”
到了此時,湯興祿也再無興致留在此地了,他抬起嗓子喊了一聲,也往回走去。
江庚看著那逐漸散去的衙役們,還有些呆滯。
怎么又走了?
他抬眼往遠(yuǎn)處看去,便看見領(lǐng)著妹妹的邱元正。
此時兩人的背影已經(jīng)變得非常渺小,若不是江庚還算視力好,可能也看不清。
“真是……”
江庚喃喃道,也明白了此事之中,邱元正所起到的作用。
至于邱元正到底怎樣讓湯興祿改變了心態(tài),江庚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了。
他現(xiàn)在,只想快點(diǎn)找個地方睡一覺。
看著那些隨著官兵散開,而逐漸聚攏上來觀看燃燒的百姓,江庚低了低頭,隨便找了個方向,悶頭離開。
“那些個官兵咋也不滅火?”
一堆人圍在水邊,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寨子,熱鬧得比看年節(jié)里的煙花還要興奮。
“你懂個棒槌,人家捕快那是抓犯人的,哪里會給你救火。”
“就你懂得多?!?p> 繁雜的人聲被拋在身后,江庚也已經(jīng)徹底走入長街之中。
他此時一時間不知道去哪里。
世子府,他現(xiàn)在沒有心情回去。
畢竟世子沒有幫助他,令他心中現(xiàn)在還有著芥蒂。
至于私塾……
邱元正沒帶上自己,自己厚著臉皮過去,好像也不地道。
圖業(yè),呃,這個就算了吧。
江庚在腦子里胡亂地想著一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忽而摸到了懷中的幾張銀票,心中便安定了許多。
有錢,總不能連個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江庚如此想著。
然而,等他因為一身臟污,而且?guī)еE,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而被五六間客棧酒樓的小廝趕出來之后,江庚猛地發(fā)現(xiàn)。
有錢,似乎也不是萬能的。
沒有辦法,江庚只能沿著河邊的長街繼續(xù)走下去。
秋風(fēng)陣陣,殘星隱匿。
胭脂樓三樓處,沐宛正微微低著頭,看向窗外的萬千燈火。
在其身邊,正是從安水旁,昆侖寨子外趕回來的月伯。
他站在沐宛身邊,將自己在酒樓上看到的一切,和自己對于今晚之事的猜想,都完完整整地回報給了沐宛。
沐宛眼神飄忽,就安靜地聽著月伯那有些沙啞的嗓音,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直到月伯終于停下了述說,沐宛那飄忽的眼神才忽而生出神采來。
“如此說來,那個賣胭脂的家伙,還是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了?”
沐宛輕笑一聲,聲音有些靡靡。
“但可惜,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捕快,再英雄,也只能淪為階下囚了?!?p> 聽著沐宛的話,月伯卻是搖搖頭,有些落寞道。
“哦,是嗎,那可真是可惜?!?p> 沐宛輕聲回答,但嗓音里卻聽不出任何感到可惜的情緒。
就在此時,沐宛忽而緩緩瞪大了眼睛。
月伯正想出聲,卻看到沐宛此時的神態(tài),于是同樣看向窗外。
只見長街之上,一個熟悉的少年正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