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尸體火化
自己不能去,那霍蘇御就寫信交代那一頭的林嵐去做。
所有感染者,以及有可能受感染的人都被隔離在安置區(qū),也就是淺色營帳那邊,以林嵐為首的醫(yī)者們也在那一頭忙碌。
為了霍蘇御的安危著想,所有人都不可能讓他靠近安置區(qū),就連在休息區(qū)這邊的吃穿用度,也都是用熱水消毒過后才呈上去的。
林嵐每天都將情況匯報在紙上,然后讓守在外面的人拿給霍蘇御看,兩人的交流就靠紙了。
安置區(qū)內(nèi),林嵐正在營帳里給一孩子看病。
他面前的男童不過六七歲的樣子,卻是實實在在滿了十歲。男孩躺在木板上,骨瘦嶙峋,面色暗黃,脖子上好幾處膿包流著血水,眼睛似睜非睜。
林嵐正在小心給他處理膿包。
好一會兒,那孩子開口了,聲音微弱:“林大夫,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p> 林嵐一頓,抬眼看他,“我不知道?!?p> 林嵐的眼里布滿血絲,眉眼間的疲意濃烈,但雙眼卻璀璨若火、
安置區(qū)里這么多的人命,幾乎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從泗陽縣來的那幾名醫(yī)者,醫(yī)術(shù)簡陋,還不如研究院內(nèi)的一個學(xué)徒,在賦陽援軍到來之前,安置區(qū)的所有事都得靠他來解決。
疫疾很難,至今都沒有聽說有誰能治愈疫疾的,林嵐想要找出治療藥方,他覺得自己可以,但是這里一切簡陋,什么東西都沒有,即便是想做試驗,也沒有設(shè)備藥材等支撐他。
林嵐很累,這樣的累不僅在身體上,還在精神上。
直面病人的痛苦,這在以前對他來說是一件從未想過的事。
呻吟,哭訴,哀嚎……林嵐無時無刻不在面對這些將死之人。
那些麻木痛苦的神情在他面前一閃而過,一個個發(fā)白腫脹的膿瘡若隱若現(xiàn),各種各樣的臭味將他淹沒。
林嵐確實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治療方法。
男孩看著他,雙眼無神,“我,我娘呢?!?p> “你娘她……”林嵐喉嚨干涸,想到一簾之外另一個營帳里的人,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
未等到他的話,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皮漸漸垂了下來,不再言語。
林嵐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繼續(xù)默默給他處理傷口。
等到處理完,林嵐準(zhǔn)備起身的時候,才低頭告訴男孩。
“很快了,殿下已經(jīng)派人去了賦陽,很快就會有更多的醫(yī)者過來,到時候你和你娘,都會得救的。”
男孩眼皮微動,但到底只是無力地躺在木板上。
除了營帳后,林嵐正準(zhǔn)備去看下一個病人,然后霍蘇御的信就過來了。
林嵐凈手后才將信打開,這一看內(nèi)容,也是明白了殿下讓他做什么。
對于處理尸體這件事,其實林嵐也早就想親自去了。
他在研究院看了那么多書,接受到了那么多新知識,自然知道什么是細(xì)菌,什么是病毒,他明白疫疾有多厲害,若是放在以前,可能也隨著那些人去了,可是現(xiàn)在!
這么多人擺在這兒,若尸體不火化處理,可能埋在那兒就是一個天大的隱患!
林嵐合上信就去找死者家屬了。
安置區(qū)就這么大,他負(fù)責(zé)整片區(qū)域,自然知道那些死者的家屬在哪兒。
安置區(qū)最邊上的某個小營帳周圍,彌漫著夏日暴曬過后的腐臭,即便是那些身患疫疾,足夠狼狽的災(zāi)民,也不愿意靠近這個地方。
林嵐過來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里面?zhèn)鞒鰜韼茁曕ㄆ?p> 掀開布簾,腐臭味愈濃,林嵐面不改色就鉆了進(jìn)去。
小小的營帳里,擺著好幾具用草席蓋著的尸體,腐敗的味道便是從這上面?zhèn)鱽恚車腥丝恐緲蹲诘厣?,正一臉麻木的呻吟著?p> 林嵐一進(jìn)來,便看到有一女人匍匐在一具尸首上小聲啜泣,時不時囈語兩句,而在她懷中抱著的,還有一個三四歲大的女童。
一身臟污,眼神懵懂,面上是滿滿的病態(tài)。
“就算你夫君不在了,可你還有女兒,你看看你女兒現(xiàn)在的樣子,你甘愿讓她在這兒陪你?”林嵐皺眉道。
醫(yī)者仁心,孩子那么小,抵抗力那么低,本就患疫疾,這里卻又到處充斥著細(xì)菌,尤其周圍盡是尸體,再待下去,怕不是要早早步爹爹的后塵!
林嵐屬實是看不得為人母卻這樣子的。
“她是我跟大郎唯一的孩子了,她不給她爹守孝,還有誰能!”女人并不聽這話,只哭著道:“你們別想燒了我家大郎,我得帶著他回家,他要回家啊……”
林嵐默然。
他聽這樣的哭嚎很多次了,聽得多了,人也就麻木了,再沒有之前那么泛濫的同情心,倒是覺得,這樣的人最是麻煩。
他干巴巴道:“要火化的不止是你夫君尸體,其他人也要。若不燒,將來這里還會有疫病發(fā)作,會害了這里的……”
“不行!不準(zhǔn)燒我爹的尸體,不準(zhǔn)燒!”
林嵐的話還沒說完,隔壁靠坐著的一個姑娘就掙扎著坐了起來,然后撲向?qū)儆谒牟菹?p> 不止這個姑娘,其他圍觀的幾個人亦是如此。
“對,不準(zhǔn)燒。”
“我阿爺說了,落葉要歸根,我還要把我娘帶回去埋了的……”
一時間,這狹小的營帳倒是熱鬧了不少。
林嵐抿唇,認(rèn)真道:“你們之所以感染疫病,是因為空氣中存在著病毒,病毒人眼難以看見,入了你們體內(nèi)便會讓人生病。病毒傳播途徑有很多種,包括肢體接觸、空氣中說話……若是不燒,到時候病毒便會傳染到其他人身上的?!?p> “我不管,反正不能燒了我阿娘?!?p> “啊,我可憐的夫君啊……”
沒人聽,林嵐這番話就像是在對牛彈琴,根本沒人理解他在說什么,或者說,是壓根就沒人在意他說什么。
好說歹說,這群人還是不同意火化親屬,林嵐倍感頭痛。
他也沒轍了,這群人完全就聽不進(jìn)去任何話,反正就堅定一個觀念不能燒!
到底骨子里還是翩翩公子,林嵐沒想過動強(qiáng)這回事,畢竟殿下也讓他勸說,他若動強(qiáng),到時候這些百姓只會將錯怪罪到殿下身上,還不知道殿下要背上多少黑鍋呢。
……
霍蘇御沒想到自己等了三個小時,最后還是等來了一個沒辦法的消息。
不過勸人燒尸而已,有這么難?
“那群人到底怎么說的?”霍蘇御皺眉,問著過來給他匯報的越九勤。
“林醫(yī)說,她們就是聽不進(jìn)去,什么話都聽不進(jìn)去,但就是不允許咱們把人燒了,說要落葉歸根,把尸體帶回去埋了。”
霍蘇御無言。
古時候的人就是這樣,講究落葉歸根沒錯,誰臨死不想回家看看呢,他也想落葉歸根啊,可關(guān)鍵是這事它能嗎!
疫疾又不是說來玩的,尤其是這疫疾還不知道是什么,連解藥都不知道如何配備的事,如何能放過一絲可能存在的危險?這不跟非典鼠疫什么的差不多?
這事其他人既然都辦不好,那霍蘇御只能自己來了。
“殿下你不能去。”
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樣,越九勤先一步開了口。
霍蘇御抬眼看他,“我像那么不負(fù)責(zé)的人?”
越九勤不語。
“你去跟林嵐說,讓那幾個逝者親屬出來,就站在安置區(qū)那邊,我要同她們說話?!币娫骄徘邗久?,霍蘇御趕緊道:“我就呆這邊不出去,你找個人替我傳話行嗎!靠嗓子喊這不可以?”
越九勤沉默了下,然后點頭,“可以?!?p> 霍蘇御松了口氣,揮手讓他下去。
“那你趕緊去吧,快點的,趁著晚膳時間還沒到?!?p> 越九勤辦事很快,不過半小時,人就回來了。
“殿下,人已經(jīng)出來了。”
不能靠近安置區(qū),但出個營帳看一下還是可以的。
霍蘇御出去看了眼。
危險的柵欄后,侍衛(wèi)把守,除了一席青衣污濁的林嵐,還有幾位婦女兒童,以及,周圍的圍觀好事者。
霍蘇御朝前走了些許,最后停在了柵欄外二十多米處。
另一邊的災(zāi)民們都見過霍蘇御,也知道他是他們梁國的太子,畢竟他們現(xiàn)在能在這兒待著接受治療,就是因為太子殿下仁心。
見到霍蘇御停在對面,他們這邊還有人站在空地上,而林大夫也站在那邊。
瞧著,似乎是太子找他們有事的樣子。
人之將死,八卦的屬性也沒有改變。
霍蘇御沒管那么多,瞇眼對著那幾名家屬看了看,尤其目光落在兩個孩子身上的時候,不由得一頓。
古人愚昧,百姓尤甚。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見識淺薄,所知甚少。
霍蘇御不否定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但這樣的愛是不是孩子自己想要的,那就不好說了。
重了累贅,淺了患得患失。
可一個三四歲的稚童能懂什么呢?不過是大人讓其做什么便做罷了。
拉著一個本就性命垂危的孩子在泥潭里掙扎,大概,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放棄,或者,是以夫為綱的表決吧。
霍蘇御默默吸了口氣。
真是瞧不來這樣的姿態(tà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