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讓能幽幽的說道:“圣上得的其實是心病?!?p>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币慌缘膶O揆聽完后口中吶吶自語,他久在宦海沉浮,明白其中玄機,杜讓能用此等話語輕輕一點,他頓時明白了天子的想法。
王摶相比孫揆,資歷較輕,年歲也小,他先是低頭沉吟,繼而恍然大悟,神色中有掩飾不住地激動之色。
不過他還是帶著一絲求證的語氣道:“相公的意思是,陛下對北司權(quán)閹不滿了?”
杜讓能點點頭:“不錯。”
王摶聞言,撫掌而嘆:“沒想到陛下這么快就醒悟了,國朝真是有救了?!?p> 孫揆也是頻頻點頭,他撫須道:“不知群懿兄是如何勸慰陛下的。”
杜讓能不答反問:“圣圭兄,你當時若在場,會如何勸慰?”
孫揆慨然道:“天子受辱,乃是人臣之過,揆無能,定會助陛下怯除心病,擺脫掣肘?!比缓笏⑽㈩D了一頓,又道:“只是此路任重道遠,恐不易行,當徐徐圖之?!?p> 王摶贊同的頷了頷首:“陛下英明睿智,御朝聽政一月以來,重儒術(shù),禮大臣,且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恭謹節(jié)儉,夢想豪賢,實有會昌之遺風,奈何——”
說到這里,王摶雙手握拳,恨聲道:“奈何權(quán)宦參掌機密,權(quán)浸百司,蠹害朝政,結(jié)黨營私,甚至棒打大臣,威逼圣人,使我大唐江山日見衰亂,無序。
由此可見,其實為天下生亂之禍源,攘外必先安內(nèi),某認為若想輔佐明主,中興皇唐,則必要先除掉以北司楊復恭為首的一干中官權(quán)宦。”
王摶所言鋒芒畢露,兩人心中皆然之,作為帝國的從龍元勛之一,他們比誰都清楚“閹黨擅權(quán)”對天子、社稷和朝廷造成的危害有多大,況且身為南衙重臣,他們所能擁有的權(quán)力和各種利益的大小,直接取決于他們和北司權(quán)宦之間的較量和博弈,如果不能成功地制約并打擊宦官勢力,那他們當這個中樞大臣就毫無意義。所以,于公于私,他們都知道自己必須站在北司楊復恭的對立面。
孫揆覺得王摶說這等話委實風險太大,他小聲勸阻:“你所言語天下之人皆認可,然離開此堂,便需慎言,小心以此取禍?!?p> 王摶聞言不滿道:“圣圭兄委實太過小心,面對中官,你處處避讓,卻又不想讓他們禍亂朝政,這樣何時才能澄清宇內(nèi),重振朝綱啊,某輩乃圣人門徒,當輔佐堯舜,成就中興偉業(yè),豈可如此畏首畏尾,瞻前顧后呢?”
杜讓能微微一笑道:“禹川為官多年,看來性子還未磨鈍啊,誠如圣圭兄所言,如今之事,萬不可操切,當徐徐圖之,以免重蹈太和年間甘露之覆轍?!?p> 王摶一聽到甘露之詞時,雙手一緊,臉色頓時有些泛白,甘露之變發(fā)生于太和九年(835年),那是一場讓所有南衙朝臣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噩夢,雖然距今五十多年了,仍舊讓不少南衙的元勛舊臣心有余悸。
經(jīng)杜讓能這么一提醒,王摶頓時冷靜了下來,不負剛才激憤之色,表情變得有些肅穆。
杜讓能見狀,有些欣慰的道:“前不久,陛下秘密召仆問對,感慨心腹太少,讓能不才,已將兩位薦于陛下,不日二位必得重用?!?p> 王摶回過神來,聞言大喜,向杜讓能拱手道:“小弟多謝兄長提攜。”
孫揆名利心較王摶輕點,不過知道自己將被皇帝信重,也很開心:“陛下既已明白我等心意,我等便能效忠得力,如此,雖死無憾了。”
杜讓能點了點頭,三人又聊了一會,等別去時,杜讓能諄諄告誡,一定要謹慎少言,保全自己和陛下,不能讓楊復恭尋到絲毫蛛絲馬跡,毀掉中興皇圖,那一時刻,兩人感到責任如山,遂拜別而去。
……
長安的暗流涌動,并沒有波及到關(guān)外,自新君即位以來,兩三個月間,天下又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一是作為關(guān)內(nèi)京畿道北面門戶的麟坊鎮(zhèn),因節(jié)度使東方逵得病去職,麟坊轄下丹、延兩州被定難軍節(jié)度使黨項人,也即后來的西夏國始祖拓跋思恭趁機襲取吞并,并自稱留后,同時上表請求節(jié)度使旌節(jié),留后這個官職,相當于現(xiàn)在的“代理”,想真正成為節(jié)度使,還得奏請朝廷認可,才能名正言順。
二是歸州刺史成汭私自率軍攻入荊南鎮(zhèn),也有樣學樣,自封荊南留后,上表請封節(jié)度使。
三是蔡賊偽帝秦宗權(quán)麾下將領(lǐng)趙德諲以山南東道歸降唐廷,并一次性向朝廷進奉了價值一百萬貫左右的錢財,以示誠心。
五月初時,閬州刺史王建因與西川節(jié)度使陳敬瑄相攻,不克,遂與東川節(jié)度使顧彥朗上書請把陳敬瑄和西川監(jiān)軍田令孜調(diào)離西川。
觀軍容使楊復恭正愁找不到治治昔日政敵田令孜的辦法,得報后大喜,又知新皇與田令孜素有私怨,便極力勸皇帝準奏,李曄得到奏報后,沉吟良久,然后密召杜讓能入宮問對。
紫宸殿中的一處偏殿內(nèi)。
李曄身著便裝,頭戴展角幞頭,端坐在書案之前說道:“楊復恭極力勸朕調(diào)田、陳二人出川,朕不知到底該不該同意,不知卿有何看法?”
杜讓能微一思慮,便道:“既然他想要如此,陛下準了便是?!?p> 李曄見杜讓能想都不想就附議了楊復恭的提議,頗為驚訝的道:“先生難道沒有一點兒異議?”
“陛下勿憂?!倍抛屇茌p笑道:“陳,田二人早已視西川為其自留地,名為藩臣,卻行割據(jù)之實,早就需要打壓了,如今陛下就是準了楊復恭的提議,此二人也定然不會奉詔的,到時候少不得派兵征討,而長安禁軍兵權(quán)大半在楊復恭之手,陛下正可利用此機會削弱兩方實力?!?p> 李曄贊同的點點頭:“不知賢卿有何妙計?”
杜讓能手捻胡須,沉吟了片刻后,方才把心中所想一一說了出來。
李曄聽完,一拍大腿,激動地道:“這可是釜底抽薪?。∠壬淮蟛?,朕欽佩?!?p> 杜讓能并沒有因為皇帝的夸贊而有絲毫沾沾自喜之色,反而一臉謙虛的道:“陛下過譽了,老臣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