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西鳳率秦軍來犯司蜀府,北正明御駕親臨兩軍陣前。巴蜀衛(wèi)士氣大振,不足一日便擊退敵人,直逼南城門下。
二十六年,至此而終。
八月,新皇北粲即位,尊北正明為太上皇,改年號為常豐,以次年為常豐元年。
老侍者奉太上皇詔令,召見四位宰相,另做囑咐。陸輔相、楊舟、北敬、郭逸品四人皆著朝服、戴官帽,疾步行至廣明殿上,行跪拜禮。
端坐在龍椅上的人大驚,急忙走下殿去,冕冠上的十二根旒搖搖晃晃,在北粲眼前閃出了無數(shù)個虛影。
“怎敢受陸公這一禮!”
他徑直走到陸輔相身邊,附身將中年人扶起。陸輔相隨他起身,卻不看他,只是眼神中帶著幾分鄙棄。
北粲一愣,似是意識到了什么,回頭望去,只見老侍者用冷漠與無奈參半的眼神看著他。于是他訕訕地收回手,走到殿上,請另外三人起身。
“太上皇病,不能復務政事,乃委朕以天下,遺諸公以佐少主。”北粲循著老侍者先前教自己的話說道,“朕先前不常親臨國事,多有不知者,還望諸公悉心教導。莫忘克己復禮,以彰國相之風?!?p> 五人又客套了幾句,便各自散去。北粲站在殿上,望著北敬遠行的身影,對老侍者說:“我見景公,倒與我兄長有幾分相似?!?p> 只見老侍者沉默不語,輕輕搖了搖頭。
北粲覺得他應該應和著自己的話夸贊一下自己的兄長,亦或是稱頌景琮,好歹說上兩句。偏偏他什么都不說,反叫新皇起了疑心——莫不是這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時至今日還瞞著自己?
只是猶豫再三,終是沒有問出來。于是此事也就這么耽擱下了。
卻說新皇即位的半個月之后,郭逸品正準備外出去見楊舟,忽然被一個學生叫住。他回頭,只見來者是陸輔相的第八子陸昕。
十五六歲的年紀,少年眼中泛著精明的光。郭逸品從他手中接過了信封,掂量一二,估摸著這里面得有十好幾張紙。
“叨擾先生了,不知先生可否代我將此物獻給陛下?”陸昕一臉誠懇,為表示自己的誠心,還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
“這是何物?”郭逸品問他。
“是一首長詩?!标戧咳鐚嵉?。
郭逸品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板著臉打趣道:“這封文書,可否讓我看看?”
陸昕聞言,移開了目光,面露難色。
“若是不愿,就去拜托令尊吧。”郭逸品道。
陸輔相雖是貪慕權力之人,卻也明辨是非,對于子女的教導更是出了名的嚴格。倘若陸昕真的想要投機取巧,起碼會挨他父親一頓臭罵。
這話果然見效,陸昕隨即點頭如搗蒜:“愿意愿意!陸公怎么看都成!”
“那陸公子這封文書,就交由郭某處理了。”
于是郭逸品周折了一番,先往自己府上去了一趟,打開信封,好好讀了讀信中的文字。那長詩記錄的是一個奇幻的愛情故事,辭藻華麗,天馬行空——十幾張紙,只寫了一半,結尾說是還有后文,若是陛下喜歡,他便將剩下的詩稿奉上。
郭逸品蹙眉,又將長詩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除了沒有什么實質用處外,倒是真沒什么可以挑剔的。于是他另附了一張紙,草草作了兩筆批注,便以國子監(jiān)學生陸昕的名義送給北粲。
想是少年人最懂少年人心思,彼時北粲正在詩杏處學完禮,方才坐定,便瞧見了這首長詩,邊讀邊贊嘆。殿上的人轉念一想:為何不建造一個像曉風軒一樣的地方,請些擅作詩的人,專門為他寫詩?
于是登云前有曉風軒,登云后有暮云閣;前有曉風才子遍天下,后有暮云學士聚京城。陸昕遂成為暮云學士之首。
郭逸品這次沒有料到,前人開路,后人皆效仿之,一時間請送詩稿的人如漫水襄陵。見郭逸品頻頻拒絕,更有甚者暗中交以重金。
“不過是些無用的花架子,你們怎敢以此混淆陛下視聽?”他冷冷地看著前來送詩稿的學生,親手將稿紙撕碎。
“下次不必再寫了?!?p> 只見他甩袖憤然離開,徑直往廣明殿行去。
接待郭逸品的是先前侍奉北正明左右的老侍者,如今他也受北正明親命,盡心竭力侍奉北粲。這個兩代帝王的老家奴,如今沾了天子七分榮光,也算個厲害人物。
“陛下今在何處?”郭逸品開門見山地問道。
“郭公若有急事,到暮云閣去就是?!崩鲜陶叩?,“若是不著急的事情,可叫老朽代為轉告?!?p> 郭逸品道:“多謝公公,倒是真有一事需要勞煩。”
“郭公請講。”
“我看當今學風污濁,自覺不能擔當整肅重任,甚感羞恥,愿辭去國子監(jiān)祭酒一職,遁入鄉(xiāng)野?!?p> 老侍者聽了一愣,長嘆一口氣:“天下人未有比郭公更勝者,今決意離去,料我朝毀矣。”
次日辭官文書至,北粲再三挽留,終是留不住這決心要走的人。
十二年,至此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