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庶子 求賢令
周顯王八年,魏都安邑相府。
一名三十多歲衣著樸素的青年士子正在整理著相府藏書室的卷宗。他本為魏相公叔座的中庶子,是一名屬官,但這次河西之戰(zhàn),魏相公叔座并未召他隨軍。
兩年前,秦軍在石門斬首魏軍八萬;去年底韓趙聯(lián)軍攻澮水,秦軍必然又犯河西。澮水邊,河?xùn)|重要城池,絳、翼、汾城都在,魏軍主力向東,讓相國和太子去西邊防秦軍。如若天命在魏,東西皆勝;如若不在,保東棄西。
不出這位中庶子所料,少梁之戰(zhàn),魏軍敗了。他哪會想到秦公將不久于人世而魏相公叔座會被俘虜……
一月后,魏軍主力于澮水大勝趙韓聯(lián)軍,趙還割了土地給魏,而魏相公叔座也率著少梁之戰(zhàn)的殘兵回了安邑。
這位魏相,深諳權(quán)謀之道,中年時便以離間手段將吳起逼往楚國。后娶了魏國公主,把持魏國朝政多年,在澮水北岸更是立有戰(zhàn)功。魏國從不缺少人才,但有公叔座卻是一個嫉賢妒能的人。
經(jīng)此一役,這位掌權(quán)了數(shù)十年的老相國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與傷病的難愈。魏相公叔痤的病越來越重重。
魏王?親自前去探望這位父親留給自己的老相國,在幾句寒暄后,垂淚說到:“老相國的病如有不測,這大魏日后該托付給何人?”
公叔痤此時已無曾經(jīng)的嫉賢妒能,而是人之將死,真心為魏國遠(yuǎn)計。便回答曰:“臣府上有一中庶子,名公孫鞅,其年雖少,實當(dāng)世奇才也,王若托以重位并聽其言,其后必遠(yuǎn)勝老臣數(shù)十倍。”
魏王?默不作聲,并不同意。
魏王?剛要離去,公叔痤拖著病體迅速起身,屏退左右說到:“大王如不用公孫鞅,則必殺之,勿令其出境。如若被他國所用,必成我魏國大患?!闭f罷,雙眼徑直看著魏王的眼睛。
魏王敷衍到:“好,吾知道了,老相國多休息,好好養(yǎng)病?!?p> 魏王?出了相府,登上王攆,疑惑得自言自語說到:“這老相國,病的這么重嗎?一會讓我舉國托付給一個中庶子,一會又說不用他就殺了他。一個中庶子能有多大本事?這不都是些胡話么?!?p> 魏王?走后,魏相公叔痤急召中庶子公孫鞅。讓他走到床邊對他說到:“今日魏王向我詢問未來魏國的重臣人選,我舉薦了你,他不愿意;我又跟他講,不用你便殺了你,他答‘好’。君臣之禮,先君后臣。我如今告訴你,你快些跑,不要被殺啊。”
中庶子聽后發(fā)出三兩笑聲,魏相不解。
公孫鞅邊笑邊回到:“魏王不能聽您用我的話,又怎能聽您殺我的話呢?”
公孫鞅始終不愿離開,在照顧魏相病情的同時,依舊手不釋卷著刑名之學(xué)。
…………
而在魏國西方的秦國,嬴渠梁已返回櫟陽城,舉行了其父的葬禮,并繼位為秦國新君。
隨著夜色的降臨,一身素裝的嬴渠梁仍埋頭公案,曾經(jīng)雖于政務(wù)、軍務(wù)有很多了解,但如今他是秦國的國君,太多太多的事,積壓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孤木孑立,無林可依。他需要幫助,需要把大批的新鮮血液注入到這個古老的西陲弱國的身體之中。
…………
渭水湯湯,秦風(fēng)蒹葭,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秦國新君嬴渠梁靜坐在櫟陽宮之中,身旁站立著王族的公子虔。兄弟二人剛對當(dāng)今局勢進(jìn)行了一場探討,雖不是話不投機(jī),但也是分歧甚多。
公子虔為王室公族,有多年統(tǒng)軍經(jīng)歷,與秦國老世族聯(lián)系密切,在老世族中幾乎是被推為首的人。
秦國多年征戰(zhàn),西征戎狄,東抗三晉,南防楚國。越打越窮,越窮越打,即使根本做不到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但依舊連年征戰(zhàn)。
國內(nèi)老世族,世代優(yōu)渥,土地兼并,私并眾多,緊握高位,不思進(jìn)取,只圖私利。秦國新君嬴渠梁打算當(dāng)機(jī)立斷,對老世族下手,但此時處在先君病逝,新君繼位之際,雖無法下手,但也該早做打算,便召來公子虔,希望獲得他的支持,開展這場變革。
公子虔雖為老世族心中之首,心中對秦國積弱深有體悟。他既愿意與新君攜手一改現(xiàn)狀,又不愿對老世族力下殺手。兄弟二人在各自表述完后,大堂便開始了這靜得出奇的沉默。
“渠梁啊”,公子虔率先打破了這一沉默。
秦國新君嬴渠梁將目光從案牘上轉(zhuǎn)移到公子虔臉上。
公子虔面色一閃,說到:“老世族們世代相傳,同氣連枝?,F(xiàn)在還動不得,日后即便要動,也得名正言順?!?p> 嬴渠梁看著公子虔向外走的背影,心中又開始了思索……
今夜,嬴渠梁做了一個噩夢。
他夢到西戎由隴西一路攻到雍城,三晉聯(lián)軍由河西兵犯東進(jìn),楚國由商於進(jìn)犯。三面楚歌,舉步維艱,秦軍分身乏術(shù),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無法散開,偶爾看見的斷枝上掛著早已辨認(rèn)不出的肢體部位。不久前還充斥在這里的廝殺聲、呼喊聲消失了,卻讓許多地方的寂靜顯得無比猙獰,嬴渠梁眼中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從夢中驚醒,腦中只有一個念想“秦國必須強(qiáng)大”。
隨之起身,俯到案邊,寫下了這段千古名篇。
“昔我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后世開業(yè),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獻(xiàn)公即位,鎮(zhèn)撫邊境,徒治櫟陽,且欲東伐,復(fù)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qiáng)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p> 嬴渠梁想通了,無法動老世族的根源在于自己新君繼位,根基不穩(wěn),實力薄弱。他需要“自己人”,需要“新鮮血液”,需要一支自己的勢力來抗衡老世族并限制老世族,最終斬下這塊頑疾。
徹夜未眠,隨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嬴渠梁將修改多次的《求賢令》交到了內(nèi)史手中,令其抄寫數(shù)份,以政令形式貼往櫟陽城門,并通過秦國商人將這篇《求賢令》傳入山東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