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無名之輩
晌午,牢關城,將軍府內。
不知不覺,狂魔攻城風波已經過去三天,守將秦雄難得空閑下來,卸掉了沉重的盔甲。
他呆在居室里,換了一身圓領大袖的黑常服,然后端坐在公案前,提筆正要寫字,結果房門哐當一聲開了。
秦雄表現(xiàn)得十分淡定,握筆的手比握刀還穩(wěn),在宣紙上寫了一個工整的“啟”字,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來者是誰。
緊接著,一道風風火火的身影大步闖進來,同時響起一道急切的嗓音:“爹,什么叫查無此人!”
秦霜英身著紅衣,走路帶風似的來到桌案跟前,雙手猛的往桌面一拍,眼神狐疑的看向秦雄,似乎在等一個答復。
秦雄落筆寫完第二個字,因為女兒拍桌子的緣故,第二個字看起來有些歪,他頭也不抬,皺眉道:“查無此人的意思,就是沒有你說的那個人?!?p> 秦霜英不悅道:“怎么可能,堂堂一個青云門劍仙,走到哪里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而且名字都有,怎么會找不到人呢??p> 秦雄一邊落筆寫字,一邊回道:“青云門是有不少同名同姓的人,但都不是你說的劍仙?!?p> 秦霜英見爹沒有提到對方名字,糾正道:“什么同名同姓,他有名字,叫陳長安,長生的長,平安的安。”
秦雄無奈道:“就是因為這個名字太普通了,就我托人查到的結果來看,南岳國境內名叫陳長安的青云弟子,有不下百個,但修為最高是個銀仙,和你說的劍仙不符。”
秦霜英拉下臉來,右手握拳,用拳面輕輕敲擊桌案,懷疑道:“爹,你是不是偷懶了?”
秦雄驀然抬頭,瞪著自家閨女道:“女兒家的,要知道適可而止?!?p> 秦霜英聽了如喪考妣,立馬換了一個樣子,委屈巴巴的朝秦雄撒嬌道:“爹,你好好想想,那位劍仙很可能是你未來女婿,你能不能用點心找?!?p> 秦雄臉都黑了,不是他看不起自家女兒,但是有的女子撒起嬌來,只會讓人冒起雞皮疙瘩,還不如拿把刀架住對方脖子更有效。
秦雄還是心軟了,誰讓他就那么一個閨女,他嘆氣道:“南岳國境內有記錄的青云弟子,我已經托人找遍了,名叫陳長安的就這么多,或許是你被人騙了,也有可能是劍仙行事難以揣摩,我更傾向于前者。”
“不可能!”秦霜英把桌子拍得邦邦響,然后氣呼呼的一跺腳,轉身跑出了居室,“算了,我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得自己想辦法?!?p> “記得把門......?!鼻匦壅f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家女兒已經跑遠了,他板著臉對空氣道:“記得把門......帶上?!?p> 他無奈的搖搖頭,然后大袖一揮,驅使武夫真氣把門關上,然后繼續(xù)落筆寫字。
秦雄第三個字剛寫完,屋外突然想起一陣敲門聲,他嘴里的滾字還沒吐出來,房門已經開了。
“爹,我來的時候撞到姐姐了?!眱鹤忧仃嚽眠^門后,沒等回應就自己推門進來了,他單手捂著紅腫的鼻子,埋怨道:“你是不是又訓斥姐姐了,她脾氣沖得厲害?!?p> 秦雄臉上就沒有好臉色,他要是舍得訓斥女兒,今天就不至于被女兒訓斥了,他抬頭看著門口的小兒子,皺眉道:“你鼻子怎么流血了?!?p> 秦陣一邊仰起頭,一邊用手捂著鼻子,解釋道:“剛才說過了,來的時候撞到姐姐了?!?p> 秦雄愣了一下,沒想到那句話是字面意思,他還以為兩人是撞見了而已,沒想到是撞得鼻青臉腫了。
就在這時,秦陣身后突然冒出一個面黃肌瘦的丫鬟,她的臉雖然瘦小但眼睛大得出奇,掏出一塊手帕遞給秦陣,貼心提醒道:“少爺,用這個擦一下?!?p> 秦陣也沒多想,拿過手帕就去擦鼻子的血,擦著擦著,他忽然發(fā)覺手帕粘乎乎的,轉頭看向瘦臉丫鬟:“如花,你的手帕怎么有點......?!?p> 秦陣的話語戛然而止,在他看到丫鬟如花鼻子掛著兩條鼻涕時,他就已經明白了,趕緊把手帕塞回如花手里,叮囑道:“臟了,記得洗洗?!?p> 丫鬟如花點點頭,然后把手帕翻了一個面,很自然的擦了擦臉上的鼻涕,自言自語道:“洗洗?!?p> 這一幕看得秦陣目瞪口呆,鼻孔不由得擴張開來,然后血流得更多了。
“哎呀,少爺你又流鼻血了。”另一個相同打扮的丫鬟冒了出來,撐開一雙豆子眼道:“我?guī)湍闫酥??!?p> 秦陣還沒反應過來,一根帶有厚繭的手指就捅進他的鼻孔里,剎那間,他的鼻血噴如泉涌。
“哎呀,行了行了,似玉你別掐了,還是我自己來吧?!?p> 秦陣連忙縮回脖子,想要離兩個笨手笨腳的丫鬟遠一點,這幾天他少爺沒當成,反而成了兩個新手丫鬟的監(jiān)護人,真是有苦難言。
名叫似玉的丫鬟紅著臉,把沾血的手指藏到了身后,靦腆道:“我從小農活干多了,手上都是繭子,力氣還大,少爺別見怪啊?!?p> 秦陣看著如花似玉這兩個丫頭,不由得想起兩人被狂魔抓住的場面,他就是想罵人也開不了口,但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事都怪姐姐魯莽,跟你們沒關系?!?p> 兩個丫鬟并排站在一起,如小雞啄米般點頭,心想少爺脾氣就是好。
就在這時,忍了好半天的秦雄,早就已經忍無可忍,他放下毛筆,朝兒子吼道:“有屁快放,你把這里當什么地方了!”
秦陣立馬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后對秦雄彎腰行禮,大言不慚道:“孩兒是來給爹請安的。”
秦雄臉色愈發(fā)難看,“大中午的,你請個屁的安,吃飽了沒事干就去練武。”
秦陣面不改色道:“其實我主要是帶如花似玉她們來請安的,畢竟是爹救了她們,總要教她們知道些禮數(shù)。”
秦雄猛的拍了一下桌案,“你小子心里想什么,爹會不知道?以后她們兩個就是你的丫鬟,陪你到死,這一點不會變。”
秦陣暗自咬牙,看來老爹是鐵了心要難為自己,既然父親不慈,就別怪孩兒不孝了,他對轉身對兩個丫鬟道:“如花似玉你們還愣著什么,趕緊給老爺請安呀,要請記住咯,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你們?!?p> 兩個小丫鬟唯唯諾諾,面向秦雄就要跪地行禮,兩人笨手笨腳的模樣,是真的不討喜。
秦雄瞪了兒子一眼,兩條濃眉倒豎,怒道:“通通滾蛋!”
兩個小丫鬟哪里見過這種大陣仗,立馬嚇得連滾帶爬跑了,還不忘把自家少爺拖走,她們心想老爺脾氣這般暴躁,以后只能跟少爺相依為命了。
出了將軍府,滿城日光,秦陣還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心想自己的命真苦,他帶著兩個模樣不討喜的丫鬟,生無可戀的走在街道上,忽然發(fā)現(xiàn)多了不少進城的流民。
擁擠的人群中,有個背負行囊的中年儒士垂頭喪氣,愁眉苦臉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牢關路八千?!?p> 在他身后,還有一群拖家?guī)Э诘霓r夫,他們衣衫襤褸,滿臉疲憊,其中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農夫左顧右盼,邊走邊道:“天殺的狗官,為了幫下游的主城泄洪,帶人把俺們村子的河堤挖了,洪水淹了所有莊稼,又遇上魔災,不然也不用逃難來這里?!?p> 說著,青年農夫注意到旁邊有個身穿黑衫的老人,他深表同情道:“老丈,你那么大年紀了也得逃難呀,怎么就你一個人,是不是和族人走散了?”
黑衫老人行走在人群中,面無表情的回道:“族人都死了?!?p> 青年農夫愣住了,下意識問道:“老丈你們村也遭了洪水?”
黑衫老人搖搖頭,單薄的身影顯得孤苦無依。
“那他們是怎么......,”青年農夫的話說到一半,然后及時收住了嘴巴,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有些話不應該問。
黑衫老人面不改色,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因為我贏了一盤棋。”
青年農夫聽了滿頭霧水,轉頭想要再說點什么的時候,發(fā)現(xiàn)黑衫老人已經不見蹤影。
“人呢?大白天見鬼了?”
話語剛落,街道某個墻角的陰影里,黑衫老人憑空出現(xiàn),他背靠墻角,合上滿是皺紋的雙眼,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某個人的音容。
很多年以前,那個人當著老人全族的面,指著老人鼻子說了一句:“國手棋候是吧?聽說你對咱家干政很不滿,那你來跟咱家下一盤棋,你每落一子,咱家就殺你一個族人,殺誰你說了算,免得天下人說咱家這個老太監(jiān)欺負你?!?p> 想到這里,黑衫老人左手握拳負后,右手伸出雙指作捻棋狀,緩緩睜開雙眼道:“劍仙陳長安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