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羅見北天面色微變,笑了起來,蒼老的面孔皺紋浮現(xiàn),灰白的胡須也在亂顫。
“如何,破滅了你的幻想,真是抱歉。”
他明明端坐井中,聲音卻從北天的心中升起,充滿了蠱惑。
北天擦去冷汗,也不懼他,問道:“青羅前輩,你就不想離開古井,離開小離界?”
李青羅嘿然一笑,閉眼道:“出去做什么,我已是化靈之境,得享長生。就算是在這里待著,也不過是我漫長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倒是你們,身為呂心易的試驗品,任他擺布而不知,實在可悲……”
“住口!”
楊剛喝斷李青羅的冷嘲熱諷,面色冷硬,顯然知道更多的內(nèi)幕。
“我等的事,就不勞閣下操心了。閣下不如多想想自己的處境,被你害死的百萬冤魂,也在這古井之中。如今的你,不過是一個沒有半點法力的凡人老頭,可否想過,我將你的位置暴露給井底眾生會如何?”
楊剛神情激奮,越說越是激動。李青羅卻不惱也不怒,一臉樂呵呵的模樣。
李青羅的真身,就鎮(zhèn)壓在這古井之下。北天等人此時看到的井底世界,乃是古井封印抽取李青羅法力形成的幻境,他的意識被困在其中,無法溝通本尊,而與他一起被封印的,還有被他血祭的百萬亡魂。
徹骨的恨意,讓這些亡魂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寢其皮,一旦李青羅的身份暴露,就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意識體被折磨到湮滅,再次開啟新的輪回,永無止境……
但就算這樣,楊剛的威脅,李青羅依舊不屑一顧。他是第五境的大修,筑基修士的威脅,他權(quán)當(dāng)放屁。
楊剛的大放厥詞,就像是小丑的自說自話,這讓他的臉漲成了紫色,幾乎抓狂。
“楊隊長,我們還有任務(wù),不要節(jié)外生枝。還有,注意你的情緒?!碧柒淅涞靥嵝训馈?p> “哼,我當(dāng)然清楚,便宜他了!”楊剛捏緊了拳頭,面皮卻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
北天沒有參與談話,實際上他正自顧不暇。他的視線一旦偏離李青羅的所在,就會漫無目的地四處悠蕩,去往井底世界的各個角落。而每一次,都恰好有一人覺察到他的視線,抬頭與他對視。很快,那個人的嘴角就會浮現(xiàn)詭異的笑容,北天的心里也會爬出無數(shù)噪音。
“下來吧……這里有……無盡的快活……下來……”
亂糟糟的聲音,鼓動著他的內(nèi)心。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想法,更是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北天只能放空身心,全神貫注地攥緊心神,才能勉力控制住自己。
三人之中,只有唐怡仿佛沒事人一般,開口問道:“青羅前輩,在這三天內(nèi),是否有井底居民擅自逃離古井?”
“有,怎么沒有?有足足三撥,好了,去逮捕他們吧,我要睡了?!崩钋嗔_打了一個呵欠,顯得困乏不堪,說罷,他真的倒在田埂上,不過兩個呼吸,便呼呼大睡,鼾聲四起。
北天滿腹疑竇,卻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此人城府深沉,沒有一點外露。
就在這時,他眼前的光影炫目,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仿佛是魚兒被釣上了岸,從一個世界中抽離出來。待他看清周圍景象,已經(jīng)回到了黑石廣場。近在眼前的古井斑斑駁駁,是那樣微不足道。
將他拉出來的,自然是唐怡,她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楊隊長,你需要時間調(diào)整嗎?”唐怡面無表情地問道。
楊剛面目猙獰,情緒激動,可當(dāng)他聽到唐怡的話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清瘦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滲出了冷汗?;叵肫鸱讲诺乃魉鶠?,他不禁一陣后怕。
“唐怡,多謝提醒,我已經(jīng)好了。”楊剛吁了口氣,又恢復(fù)了平日的陰沉模樣。
“按李青羅的說法,還有兩撥。此后我們每人看守古井七日,每七日巡邏一次,直到清除干凈,如何?”唐怡提議道。
“你就這么相信他,如果他胡說八道,或者有外面來的鬼修,豈不是將我們置身危險之中?”楊剛不滿地駁斥道,這簡直就像兒戲。
唐怡卻不以為然,“我們自然可以相信他。騙我們又如何,出了岔子,盡可以說他蠱惑我們。他是化靈修士,手段繁多,我們根本無法抵擋,合情合理?!?p> 唐怡悠閑地指著天上雷云,抿嘴道:“所以我們最多只用收拾兩撥惡鬼,再守著古井的封印,不讓更多的惡鬼出來,有尊主在上,誰能造次?其他的,只要不招惹我們,我們就不必找它麻煩。反正李青羅肆意蠱惑,我有什么辦法?”
“再者說,楊大隊長,你和我心照不宣地選下石橋、古井兩處地方,不就是貪圖前者的油水,后者的閑暇嗎?三個月的時間,做些什么不好,何必死守在這上面?”
選地方,可是隊長的特權(quán)。
北天目瞪口呆,這種話,別當(dāng)著我的面說啊……
楊剛正中下懷,卻仍有些擔(dān)憂,“話雖如此……可要是文大人問起來怎么辦?”
唐怡見他同意,登時笑得花枝亂顫,道:“文大人神龍見首不見尾,怎會關(guān)心這等小事。再不濟我可以讓鬼萬通大人作證,他一定很樂于幫忙。”
說著,她滿含笑意地盯著北天,看得后者心頭發(fā)毛。
“原來,我就是鬼萬通的把柄?!北碧煨牡?。
楊剛知道唐怡向來有分寸,當(dāng)即達成一致,消極怠工。
古井的屋子都有封條,只有身份令牌可以開啟。三人各選一間,都緊靠彼此,方便照應(yīng)。
第二天一早,門前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北天打開門,卻空無一人,地上卻多了一張儲物符。有淡淡體香殘留,誰送的不言自明。
“是水和食物,她為什么要送東西給我?不過,倒是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
除了每一周的巡邏,三人幾乎沒有任何交集,都是各自修行。北天也沒找到機會道謝,偶然見到唐怡,態(tài)度也冷如冰山。楊剛更是神出鬼沒,不見蹤跡。
這一日,正值北天看守,于是在廣場中練起了拳。不料,身后卻響起了一陣掌聲。
“短短一個月,就有如此進益,當(dāng)真神速!”拍掌的正是唐怡,她穿著清涼的紗衣,傲人的身段毫不遮掩。紗裙很短,露出琥珀色的纖細長腿,肌肉敏健有力,看上去彈性驚人。腰間系著赤色腰帶,正是她標(biāo)志性的血鞭。
北天收了三十二式鬼擒手,支吾一陣,才道:“怡姐,多謝你送我的水和食物,這對我很重要。以后但凡有用的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我北天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他說的時候有些猶豫,可說著說著就順溜了。
唐怡臉色古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說這件事,連我都要忘了。若不是今日撞見你,我還不知道你要謝我呢。這些話,該不會又是秦老頭教你的吧?!?p> “對,他說人要知恩圖報,還說要是女的,得以身相許。”北天卻沒覺察到唐怡的陰陽怪氣,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
“他放……”唐怡想起忘憂鄉(xiāng)的事,忽地臉色酡紅,沒好氣地罵道:“給老娘滾!”
唐怡還是沒能把放屁二字說出來,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覺得不妥,這心情怎么回事,真惡心!
北天一臉摸不著頭腦,難道秦老頭教的不對?可唐怡已經(jīng)氣呼呼地走了,和誰說去?
北天只覺得莫名其妙,只好繼續(xù)練拳。
可這一日后,唐怡會時不時駐足觀看北天練拳,并出手指點,甚至親身上陣操練,北天三十二式鬼擒手中,原先不解的地方,都隨著唐怡的點撥豁然開朗。不經(jīng)意間,兩人的關(guān)系也密切了一分。
北天不僅練拳,修煉也沒落下,修為經(jīng)過不斷鞏固,已經(jīng)在筑基初期穩(wěn)定下來,小草意象也用得更加純熟。就連近在身邊的唐怡,都沒能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是筑基初期的小混蛋,不再是那個凝氣圓滿的愣頭青了。
北天抓緊一切時間修行,天空雷云滾滾,時刻壓抑著他的心緒。這是呂心易留下的雷云,非同凡響。哪怕只針對惡鬼,對一介筑基修士而言,也如天威浩蕩。
也是一塊極好的磨刀石。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所謂危機四伏的外城,好像并沒有傳聞中的那樣恐怖。
……
“雖然我明天接替你看守那口井,也不用特意找我吧,我還能耍賴不成?”唐怡打趣道。
北天卻一臉憂色,并沒有因為她俏皮的語氣而感到輕松。
“難道你練功出岔子了,臉色這么差。這可不得了,快讓我看看!”唐怡顏色微變,正色道。
北天搖了搖頭,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怡姐,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可我們還沒有遇到任何詭異,古井也沒有絲毫動靜,這很反常。”
“是很反常,但還有一個月就能交差了,有尊主的雷云,出不了什么問題。”唐怡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只要自己混過去,管他洪水滔天!
可北天不依不饒,“怡姐,在這雷云之下,真的有惡鬼可以堅持這么久不現(xiàn)身嗎?呂前輩的雷云,哪怕不針對我等,也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不得安生。那些惡鬼承受得住嗎?”
唐怡被問住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北天繼續(xù)道:“怡姐,為何惡鬼離開井底,要詢問李青羅?他沒有法力,井底世界那么大,他更是人人喊打,又是如何得知?”
唐怡皺起了眉頭,解釋道:“他是化靈修士,有不為人知的方法不足為奇。而且據(jù)我所知,早在二十年前,巡邏隊員就在詢問他惡鬼的去向了?!?p> “若他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了法力呢?如果早在二十年前,古井封印就已經(jīng)出了問題呢?”
此話一出,唐怡本該一笑而過,順帶不屑地嘲弄??刹恢趺椿厥拢幌氲侥翘鞖鐞汗砗?,他們那如出一轍的釋然模樣,就是一陣頭皮發(fā)麻。
“要是二十年前就出問題了呢?”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夢魘,瞬間縈繞在她的心頭。
“北天,和我去檢查封印!”唐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微微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