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借我一會兒。”
唐怡緊緊貼著北天,聲音憔悴。
溫柔的觸感傳來,北天卻一動也不敢動,只好僵硬地端坐著。
“你……”北天囁嚅,感受到一絲溫熱,浸潤在他的后背,那是唐怡的淚水。
“我沒哭!別轉過來,求你……”唐怡拼命止住呼吸,哽咽地打斷了他。
十六年的迷題終于解開,卻是這樣一個答案。真正的唐怡死了,死在了自私小人可笑的自尊上。
零一一無法接受。
哪怕是死在道爭途中,手段不光彩,零一一也認了,只消為唐怡報仇雪恨便是。然而現(xiàn)實何其殘忍,唐怡作為歷來最強大的破滅道修,死得這么荒謬、輕巧!簡直可悲!
可悲!這兩個字,是他們命運的夢魘,惶惶不可終日!
零一一感到悲哀,可笑的命運包裹著她,讓她無法呼吸,只有把銀牙咬碎,才能拼命壓抑住淚水。她的自尊不允許哭泣,而且她現(xiàn)在還披著唐怡的名字,更不能哭出來!
可是,淚是控制不住的,這讓她的心也快碎了。
“唐怡,修行破滅自在經,只有一人可以晉升天心,是真的嗎?”
北天的問題,讓唐怡打了一個寒噤。
“為什么是現(xiàn)在,為什么是這個問題,為什么一定要問?”
她捏緊了拳頭,卻無十足的觸感,原來早已冰涼。
她還可以依靠誰?
刺啦!
唐怡輕輕推開北天,抽身而出,匆匆拭去淚水,一臉冷漠地站在北天的身后。
“不錯,這說法由來已久。我們注定人人自危,草木皆兵。它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沒人知道,因為修行破滅自在經的,還沒有任何一人突破天心。”
唐怡言語漸冷,心也逐漸熄滅。
她覺得自己太傻,破滅道修,怎么可以相信他人?也許曾經可以,但那個人早已經倒在她的跟前,用生命詮釋了悲憫的下場。
所以她繼續(xù)道:
“但若是真的,只有一人可以得道,穎悟天心,我一定不會退讓半步,誰也不能!就算你擋在我的身前,我也會從你的身體上踏過去!北天,你救了我的命,日后刀劍相向,我會饒你一次性命。而若是你殺了我,我也絕無怨言,這就是償還!”
唐怡斬釘截鐵,冷漠如雪。
“若是真的如此……”北天也站起身,一臉平靜,緩緩地搖了搖頭。唐怡呼吸一滯,心中咯噔一下,就好像突然缺了一塊。
北天正色道:“那這樣的道,不是我想要的道。我寧肯不修它,也不要走一步,就將你逼入絕境?!?p> “可是我會,我會毫不猶豫的踏過去,將你踩在腳底!”唐怡的聲音顫抖了,神色慌亂了,冰山搖搖欲墜。
“可是我不會!你是除了秦老頭,唯一一個不用任何條件,就對我好的人。我雖然什么都不懂,卻不是傻子。”北天毫不猶豫地道。
“你就是傻子!如今修行破滅自在經的不下百人,不進則退。你我已經沒有退路,再退一步就是飛灰,投胎都無處投,甚至連鬼都沒得做!”唐怡胸口浮動,神情分外激動。
“所以,我要親手破滅了這個道!”北天道。
何等平靜的神色,何等張狂的話語!這樣矛盾的組合,讓唐怡腦中一白,呼吸都為之一滯。何曾想,竟是這樣一個答案!
北天繼續(xù)道:“我是破滅道修士,連天道都不屑一顧。這樣的道,我又何必追逐,何必懼怕!若它攔了我的路,我一定會親手毀了它!我要走的,是自己的道,別人怎么說都不算數(shù)!”
唐怡腦中轟隆一響,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刻,真正的唐怡對她說:“我唐怡一生,不愿用他人的性命茍活自己,如違此道,寧不成仙!”
轟!
北天的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唐怡整個人都被鎮(zhèn)住了,呆呆地看著北天,直到淚水盈滿,視線模糊。
“我相信你,因為我是唐怡!”
一顆淚珠滑落,劃過唐怡絕美的笑靨,她終究還是選擇了那份悲憫,并要帶著這個名字,一直貫徹下去,不負唐怡之名。
兩人離開之前,北天的耳畔,傳來了冥河之中老龍的聲音:“汝身懷鴻蒙紫氣,然則發(fā)揮不足一成,如入寶山而空手歸,可惜!可嘆!我實不忍重寶埋沒,此后入河找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北天見唐怡沒有任何反應,明白這話是老龍?zhí)匾鈱ψ约赫f的,當即記在心下。
楊剛和他邀來的天心妖修胡玉旻,雙雙跌入冥河,生死未卜,北天和唐怡卻不在乎。他二人兩度經歷生死,此番又疏通了最后的隔閡,親密無間。走在歸途,唐怡情緒幾度波動,將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串起了無數(shù)細枝末節(jié),北天才知道十六年前,有那么一名清美倔強的女子,明明是最卑微的奴隸,卻用自己的生命,貫徹了最偉大的道!
“唐怡,以后我該叫你零一一,還是叫你唐怡?”北天輕聲問道。
“那你說,我叫你丙六三,還是北天?”唐怡說完,噗嗤一笑,令冰山消融,萬物蘊生,仿佛春天一般美好。
一切回答,都在這一句反問中。唐怡就是唐怡,零一一已經隨風飄飛,再也回不到那個遙遠的過去了。
兩人回到外城,繞開鬧市,并未驚動他人,其余宵小,見兩人身穿典獄司弟子服飾,也莫敢招惹,知趣地躲了起來。
典獄司的殿門近在眼前,終于回來了。
“石漆,石武前輩,弟子乃是典獄司青龍小隊隊長唐怡,與弟子北天前來待命?!碧柒刃幸徊剑卸Y道。
“唐怡?嗯,是有這么個丫頭?!弊笫椎氖涮Я颂Ш裰氐难燮ぃ嗷殷?,濺起一地灰塵,“石漆,下去看看。”
“好咧,五哥!”石武一躍而下,碩大沉厚的身軀落地,整個大地都在震顫。它往前邁步,卻又像是貓咪般輕盈,怪異到了極點。
北天心中一凜,這石獅子石漆前輩,本事真是高妙。
石漆漫不經心地向前,才一靠近,忽地嗅到一股極淡的氣味,令它出其不意,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唐怡足尖一踮,輕巧地退到了一側,而北天正欣賞著石武的腳步,哪里反應得過來?一股猛烈的妖風襲來,將他的頭發(fā)根根吹起,再也落不下來,就像是一截掃把。
石漆趕緊伸出左前肢揉了揉鼻子,也不招呼二人,三步并做兩步跳回石臺,迫不及待地閉上眼睛,心頭開始默念:“我是一頭石獅子,我是一頭石獅子……等等,我好像就是一頭石獅子……”
“你們進去吧?!笔溟_口了,待兩人進去,它才道,“石漆,怎么回事?”
“這兩人身上,有老龍的氣息,惹不起惹不起!”石武想起老龍,就是一陣瑟瑟發(fā)抖,怕得趴下了身子,兩只前肢捂住了自己的頭。
“……”石武伸出右爪,一掌拍在了石漆的大石頭腦袋上。
“五哥,打我作甚!”石漆叫屈道。
“趕緊站好,真是丟我們兄弟幾人的臉!記好方才兩人的氣味沒有,以后遇到客氣一些。老龍眼光一向毒辣,他看上的人,總是有些門道的!”石武盯著兩人的背影,似乎雕刻在自己的一雙石頭眼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