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曹的心情很好,他剛從一個有當(dāng)?shù)毓賳T出席的晚宴上回來。他喜歡在這種不怎么嚴(yán)肅的場合進(jìn)行商談,因為他能在其中如魚得水。比如剛才吧,他說了一個自己很滿意的笑話,把一桌人都逗得咯咯笑。
“嘿,你還記得你占過的最大的便宜嗎?”他醉醺醺地咽下一口酒后這么說。
那個官員想了一會:“我小時候,曾從有錢人家偷到了一條金項鏈?!北娙藳]開頭的哄笑一陣,每個人的臉都是紅醺醺的。
“這算什么?我跟你說說我的吧?!彼职言掝^攬到了自己頭上,眾人被酒氣浸泡的視線集中到他的身上,這又給了他一種很好的感覺,“前幾天啊,我工廠的一個工人工作失誤,斷了幾根手指頭……”
“這算什么好處?”一個人馬上嚷起來,臉上的橫肉都在跟著顫抖,“這可是要賠不少錢的!”
曹野蠻地甩了甩手,示意他保持安靜,之后他繼續(xù)說:“當(dāng)他來找我時,我嚇唬他說,因為他的違規(guī)操作導(dǎo)致了機(jī)器停工,給廠里造成上百萬的損失。他嚇壞了,跪在地上拼命地跟我道歉。我讓他主動提離職申請,還扣了他一個月工資,工廠一分賠償沒出,還省下了大幾十萬!”
然后他和他的客人們一起為自己的殘忍和狡猾大笑了一陣,聲音飄到還帶著一絲溫暖的縹緲晚霞上。之后的事他就記不太清了,他通常只清楚記得和自己有關(guān)的那部分事。最后這次晚宴在葷段子里結(jié)束了,他顫顫巍巍地被人半推半送地扶上車,準(zhǔn)備回到工地去最后處理一些文件,以達(dá)成新談成的協(xié)議。
他討厭額外的工作,雖然只是把那些他看不懂的、印著好像圈圈點點一樣的白紙從牛皮紙文件袋里取出來,沾點唾沫蓋個章的功夫也足以讓他感到厭煩。
在秘書正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從窗外傳來嗡嗡的雜音,那是工人們吃飯的聲音。工地上有他發(fā)善心搭出來的棚子和桌凳食槽,但工人們并不樂意安分地在里面吃,而是在外面拉幫結(jié)伙地圍成一圈,往拱著的嘴里填那些泥一樣的飯菜(其中的主要成分是木薯)。從這座樓頂辦公室的窗臺看下去的話,就像是一群群湊在一起的牛羊,或者是一多多正在灰白珊瑚礁上盛放的環(huán)狀???。
鐵架上的探照燈發(fā)出刺眼而強(qiáng)烈的白光,照亮了這片本應(yīng)安靜的夜。工人們就聚在鐵架底下吃飯,燈光能照亮?xí)簳r安靜的機(jī)器和延伸開來的鐵路,卻照不亮那些黑皮膚的臉。
曹蠻不滿意地從窗邊走回來,這聲音和這場景都讓他感到惡心。這個美好的夜全被這群家伙給攪碎了。他坐在加大碼的皮椅上,手機(jī)的熒光照亮了他被酒精烘成豬肝色的臉。但這次從那個監(jiān)控畫面里傳來的場景卻不能讓他翹起嘴角,而是一下子嚇走了本來還趴在腦后的酒氣。
他們是誰?這群在他的密屋里的、端著鋼槍的家伙是誰?他的喉嚨一陣緊縮,不停地吞咽著唾液,卻沒能感到任何緩解。
他努力了好幾次才成功點到即時報警的摁鍵上,或許是報警器觸發(fā)時會發(fā)出的兩次紅光閃燈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最終手機(jī)上的畫面定格在那個束著高馬尾的女人對著屏幕另一面的他開槍的那一刻。那顆子彈似乎從里面飛出來,打穿了他的腦子,讓他整個人都癱軟在了椅子上。他匆匆抹了一把額頭,幸好粘在手上的是油汗,而不是一層洗不掉的稠血。
“快……快報警!”他蠻橫地對還茫然無知的秘書大吼,“趕緊關(guān)閉工廠,讓保安隊都準(zhǔn)備起來!我們要有麻煩了!”
他知道自己即不能馬上回家去,也不應(yīng)該冒險離開這里。當(dāng)?shù)氐挠螕絷犐癯龉頉],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幸地招惹上了這群瘟神,最好的對策就是原地固守,等待當(dāng)?shù)鼐斓闹г屵@群烏合之眾落荒而逃。
“那……工人們呢?”秘書在猶豫了好久以后還是問了出來,即使那聲音小得很蚊子似的。
“讓他們滾……”曹不耐煩地說了一半又停住,“不對,把他們也留下,工廠就照常運作,不用告訴他們?!?p> “好的?!泵貢桓以俣嗾f什么,忙不迭地開門小跑了出去。
是生是死只能聽天由命了,曹這么想。他合上帶著金扳指的雙手,對著供桌上的紅檀木關(guān)羽像拜了一拜。
工廠外的某處——
龐斯掃視了一下周圍,眼睛茫然地看著周圍早已厭煩的風(fēng)景,他實在從那些野草里看不出什么美感來。但作為這座外資工廠的保安隊中的一員,這就是他賴以謀生的工作。
龐斯知道他在工人們中的名聲不太好,但他不在意——如果給他們這個機(jī)會的話,他們也會站到他今天的這個位置的。在這片土地上,道德的匯率永遠(yuǎn)比看得見摸得著的一口飯菜要低的多。
通常,他和他的同事們只是手持著警棍,繞著工廠一圈圈地巡邏,來嚇住一些鬼鬼祟祟的工人,比如想要偷工地的鋼鐵拿去買的小賊。但他們現(xiàn)在手里都端著鋼槍,通常這種情況意味著那些神出鬼沒的游擊隊可能將要造訪這里。
老實說,他其實也想過要加入這些自由自在的戰(zhàn)士,但在抽煙時聽別人說游擊隊的生活條件并不怎么夠格以后,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份工作給他的已經(jīng)夠多了,現(xiàn)在他偶爾還能去城里找個妓院玩玩,日子過的比起墻后面那些累死累活還僅夠果腹的工地佬要好的多。
“你說游擊隊真的會來?”他身旁的一個朋友抽了一口煙,燃燒的煙頭猛地發(fā)亮發(fā)白,“那伙子人來咱們這干什么呢?做槍的鐵不夠了來進(jìn)些貨嗎?”一群人干澀地笑了兩聲,沒話找話在他們的日常工作中占了很大一部分。
“眼睛放精明點,就算游擊隊不來我們也得認(rèn)真點了。”龐斯懶得搭理他,“你們忘了上次有輛不長眼的車撞到鐵皮上,老板扣了咱們的煙錢了?”
“那有什么辦法???”一個人嚷起來,“就算咱們那時候看到了,難不成還能把那車攔下來嗎?”
龐斯沒說話,沒準(zhǔn)他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然后他看到在夜晚黑乎乎的鐵皮柵欄旁,似乎有幾個蠕動的人影?!昂伲 彼中U地大吼道,頗具地痞打架的氣勢,“你們這群家伙在干什么呢!又來偷鐵出去倒賣嗎?”
這種場景在這并不少見,他帶著人大步走上前去。他身后有些人興奮地吹起了口哨,抓到這種偷油的老鼠通常意味著一些額外的獎賞,少說也是一包煙錢。但此時一些異常拽住了他的大腦,一般來說,自知理虧的工人們是不會主動朝他們迎過來的。
“站在那!他媽的站在那!”他玩了命的大吼,但對方先開了火。盡管對方的人數(shù)遠(yuǎn)少于他們,但先發(fā)制人的優(yōu)勢還是使得他們在一瞬間就打死打傷了他這邊好多人。當(dāng)他費勁地爬到不知道什么東西后面時,幾分鐘前還跟在他身后的同事們不是已經(jīng)如鳥獸散地逃跑了,就是正橫在外面尚有些溫暖的土地上。
他忍不住不去看那些尸體,那些人中有他的朋友們。最后時刻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夜空中皎潔的月亮,和那支穩(wěn)穩(wěn)地對準(zhǔn)了他額頭的手槍。
“我們已經(jīng)到了?!备犒溒澊掖覍χ鴮χv機(jī)說,“但剛才我這組的方向被發(fā)現(xiàn)了,發(fā)生了小規(guī)模交火,對方大概已經(jīng)知道我們的到來了?!彼粗矍罢诎鞘w身上保安制服的幾個戰(zhàn)士,一邊等著面前這個唯一活下來的人自行解除武裝。
“好,我這邊馬上就到?!睂γ?zhèn)鱽砝g骱喍痰幕卮?。戈麥茲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讓她的聲音如此慍怒,即使她盡力克制還是能讓人聽得出來。但以他對她的了解,估計是一些他聽了也會勃然大怒的事情。
某條公路上——
肖恩半睡半醒地瞇縫著眼睛,他剛才還在打盹,就急急火火地被人拉上了警車?,F(xiàn)在骨頭里還酸痛不已,腦內(nèi)的睡意也并沒完全散去。
“到底這次是什么事啊這么急……”他一邊點上煙一邊抱怨說,“明明上次連那個肯尼亞佬被殺了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出警,怎么今天晚上非要跑一趟?”
“少抱怨幾句吧,你平時一天天就混吃等死的?!弊诟瘪{駛的頂頭上司罵了一句,“這次聽說和那些游擊隊有關(guān)系,而且還闖入了平時和上面有聯(lián)系的外國商人的家,連軍隊都可能要出動……”肖恩不想聽他繼續(xù)說下去,他就那么看向窗外零星的樹木,在黑夜下它們像是伸向天空的女巫手指。
警車突然沒來頭地剎車,肖恩手里老長的煙灰猛地一下被折斷,紛紛揚揚地在空氣中飛開。
“他媽的,干什么??!”肖恩嚷道,煙灰落了他一褲子。
“前面不過幾百米就到那外國商人的別墅了。”開車的警察已經(jīng)打開車門,“這些游擊隊狡猾得很,如果我們把車停在門口的話,沒準(zhǔn)馬上就有人出來對著我們一陣掃射的?!彼咽衷诓弊由蟿澚藙潈纱?,“我們都會死的很難看。”
肖恩腦內(nèi)閃現(xiàn)了他們幾人的斷肢堆在一起的樣子,忍不住干嘔起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他忍不住問自己的上司,“直接走過去的話也不怎么安全吧?”
“等?!鄙纤竞喍痰卣f,“等軍隊的人過來,我們要確定的就是之后還有沒有人進(jìn)出這間別墅?!?p> “聽起來確實是我們警察該做的事……”肖恩的頭腦還有些漿糊,他下意識地抬手,把就剩下一小節(jié)的煙頭放在嘴邊最后吸了一口來提神。伴隨著AK突擊步槍特有的咔噠聲,在黑夜里明亮燃燒的火星和他的兩根手指頭一起飛了出去。
工廠正門前——
在路上顛來顛去的卡車終于停下了,士官長沉默地抽著煙。他懶得搭理后面車廂里那些叨叨個不停的士兵們,而是沉默地想著自己的事情。老實說,他對這次突如其來的任務(wù)毫無興趣。他從辦公桌后面一躍而起跑這么一趟,無非就是為了上面那些人擺在明面上的利害關(guān)系……它們是從人與人之間牽扯出來的、黏糊糊的黑線,纏成一張結(jié)實而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而這輛車?yán)锏乃腥司拖袷潜徽吃诰W(wǎng)上的蒼蠅,想要掙扎只會越纏越緊。
還是不要去想自己沒法去改變的事為好。他把煙頭扔出車窗的工夫,一個穿著灰白制服的保安也從那里探頭往車?yán)锟础?p> “……請問您是士官長嗎?”那人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
“我是。”士官長簡短地回答,他的眼睛在保安身上草草地掃了一圈,沒看見煙頭以后終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保安點點頭:“我們剛才抓住了幾個在工廠附近鬼鬼祟祟的游擊隊分子,您直接把車開進(jìn)來吧,供詞里說他們的支援馬上就到,我們的老板想要和您談一談關(guān)于怎么保護(hù)工廠的事情?!?p> 士官長皺了皺眉,要和一個外國人討論這些讓他感到一種侮辱。但他最終還是微微點了點頭,讓司機(jī)照他說的開進(jìn)了工廠里。他看著后視鏡里,大門口的折疊路障重新落了回去,他突然沒來頭地從心底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車廂上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跳下去的同時,兩側(cè)的車門也被幾個保安麻利地打開,“好了,你們的……”士官長的話只說了一半,因為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抵住了他的額頭。他的余光看到他的士兵紛紛跪在地上舉起了雙手,他們的武裝在一瞬間就被解除了。
那個在門口迎接他的保安摘下帽子,從領(lǐng)子里掏出一個尚還溫?zé)岬臒燁^,狠狠地摁在他的額頭上。
“這,可以了吧?”曹顫巍巍地說。他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在那張皮椅上(不如說以他肥胖的身體很難不被繩子套牢),他往常辦公的紅木柜桌上坐的是似乎能把他生吞活剝的拉桑琪,她的眼睛里全是血絲;夏洛蒂站在一旁,她的臉上是大寫的憎惡;伊凡·卡列金正一張張地翻閱著他抽屜里的文件,每看一張他的臉色就越發(fā)鐵青一分;戈麥茲正在外面,和幾個戰(zhàn)士一起把那幾個軍人和活下來的保安捆綁結(jié)實。
房間里一片死寂,自從他們闖進(jìn)了這間屋子以后,就沒人說過半句話,任由曹獨自浸沒在可怕的沉默中。他最擔(dān)心的情況發(fā)生了:那些神出鬼沒的游擊隊速度飛快且戰(zhàn)斗力強(qiáng)悍。先是他們的幾支先頭小股部隊完全瓦解了工廠的安保系統(tǒng),然后他們的大部隊又趕在前來支援的軍警之前一舉控制了工廠……他不禁咽了口唾沫,他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屬幸運。他能想到,外面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幾十具尸體永遠(yuǎn)塵封在了他的工廠里。
“……什么可以了?”伊凡·卡列金抬起頭來看著他,綠色的眼睛里滿是詫異。他的臉上帶著一股神經(jīng)質(zhì)的波動,似乎如今這張平靜的假面隨時都有可能被他撕成碎片。
“你們闖進(jìn)我的工廠鬧了這么一通還不夠嗎?”他的聲音中是壓抑的慍怒,但他還在盡力維持著笑呵呵的聲音和請求的口吻,盡管內(nèi)心的恐懼讓干澀的喉嚨顯得有些嘶啞,“呃……你們游擊隊是為了更好的與軍隊對抗才找到這里的吧,這樣,你們要的我都給你們,無論是鋼鐵、汽車還是資金都好……嗯,我是在與政府軍合作沒錯,但是,”他連忙補充到,“當(dāng)然,在如今的情況,其他的外國商人也是如此,呃,我一點也不支持他們……”
伊凡·卡列金直直地盯著他看了好幾秒鐘,冰綠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千把劍刺出來,穿透曹的心臟和雙眼?!啊家呀?jīng)到了這種時候,你想說的也只有這些嗎?”他的語氣里顯露出無法隱藏的攻擊性和壓迫感。
“……不,不然呢?”曹呆住了,“你們不是游擊隊嗎,不然……你們來這里還能是為了什么嗎?”
“明知故問!”拉桑琪咆哮著,“你這畜生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是嗎?你這該死的家伙對那些女孩做的虧心事,難不成你連一點點的心虛和不安都沒有嗎?”她把拳頭捏的科科作響,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她重重地在對著曹肥碩的腦袋打了一拳,差點把他整個人砸到地上。
“你們……就是為了這件事嗎?”曹的半張臉腫了起來,但他的語氣卻輕松了不少。
“去你媽的!”夏洛蒂也難以再維持鎮(zhèn)靜下去,“難道那些女孩在你眼里都不算人嗎?你……”她說不下去了,一激動起來就容易哭是她的弱點,即使她現(xiàn)在無比想要把面前這個寡鮮廉恥又麻木不仁的畜生親手撕成碎片。
“……你們這么激動做什么啊?”曹反而笑了起來,帶著一絲真摯的不解,“你們這些游擊隊不也一樣為了自己的事業(yè)做著不少見不得人的事嗎,你們有什么資格來在這里評判我?”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著血沫的痰,“真虛偽?!?p> 拉桑琪沒再說話,她對著曹揮下斧頭,卻砍到了憑空出現(xiàn)的堅冰之上,斧刃被彈開的同時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碰撞音。
“你干什么?”拉桑琪一臉詫異地看向身前的伊凡·卡列金,“你和夏洛蒂先走吧,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就好?!彼畔屡e起的胳膊,其上的堅冰也憑空消失。
“這是我的委托,不是嗎?”他最后沉聲說,對夏洛蒂眨眨眼。后者點點頭,在拉桑琪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拉著后者朝門的方向走去。
“哦,記得叫人把所有的俘虜都捆扎好留下來,然后你們所有人務(wù)必離開工廠,務(wù)必。”伊凡對著她們的背影囑咐道,拉桑琪用小的看不見的幅度點了點頭,重重地把門關(guān)上了。
“好了,現(xiàn)在……”伊凡·卡列金陰鷙著眼睛回頭,卻聞到一種難聞的騷味——剛才那一瞬間的電光火石實在過于刺激,曹忍不住尿了出來。
“下賤的劣等人……”伊凡·卡列金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蔑視。
“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曹嚇得都快說不出話了,比起這片土地上司空見慣的槍支火藥,超自然力量對他的沖擊力要大的多。
盡管這兩種都意味著死亡。
“我廠圍繞7月完成主體工程的重大節(jié)點工期,加緊構(gòu)建加工、焊接、調(diào)運、安裝等工序的加工和復(fù)產(chǎn),有效調(diào)動一線工人的積極性,工人們冒著盛夏正午的高溫,在表面溫度達(dá)到70多攝氏度的鋼構(gòu)件上施工……”伊凡·卡列金照著剛才他翻閱的文件念了起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毫無人性的?”
“我想起來了,我認(rèn)得你……”曹對上他充滿血絲的眼睛,“你是那天的那個俄羅斯小子,你會說塞里斯語……混血嗎?”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然后竟然笑了起來,“你小子可真夠不是人的,竟然想到這么下作的手段來搞垮我的工廠嗎?”
伊凡·卡列金怒極反笑:“我下作?”
“你不就是合作不成想反咬一口嗎?打什么勞工權(quán)益這張牌確實是你們洋人常用的手段……真下作。”他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們這些人是真的狠毒,窮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打拼出來自己的一片天地也要被你給下套,就因為分了你們的蛋糕嗎?”
“你是窮人家的孩子?”
“我和我的國家都是?!辈軘[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那你應(yīng)該也沒讀過什么書吧?”伊凡·卡列金的聲音竟然緩和了幾分了下來,“你知道嗎,有一本書叫《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里面有這樣一個恐怖故事——在一戰(zhàn)期間比利時國土淪喪時,有一個謠言說入侵的德軍會抓走比利時的婦女和兒童,砍掉她們的手腳,與德國開戰(zhàn)的協(xié)約國的媒體也把這個當(dāng)真事來報道?!?p> “但是你知道嗎,”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盡管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發(fā)現(xiàn),德軍雖然在當(dāng)?shù)胤赶孪喈?dāng)多罪行,可是唯獨沒有干過這事?!?p> “真正干過這事的是比利時人——在比利時的殖民地,剛果自由邦。比利時的好人國王利奧波德二世在那里造成了三百萬剛果人的死亡。”他的眼睛竟然溫和下來,“人類往往都是以自己的思維模式去分析自己身邊所發(fā)生的那些事情。你是一個如此標(biāo)準(zhǔn)的畜生,所以你理所當(dāng)然地把我代入了這種畜生邏輯?!?p> “你以為你是什么,圣母嗎?”曹反過來帶著一絲嘲諷說,“這就是現(xiàn)實啊,你知道嗎,工人們每天的飯菜都是我口袋里的錢啊,換你你不心疼?你這么大義凜然,你把這些黑鬼打祖宗板接自己家去供起來怎么樣?”
“真是太瀆神了……”伊凡·卡列金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然后雙手舉槍朝曹的胳膊開了一槍,這一槍使得曹的肱骨粉碎。他手里拿的是RSh-12,俄羅斯圖拉設(shè)計局應(yīng)反恐部隊要求研制的大威力左輪手槍,威力強(qiáng)大的12.7×55毫米彈藥足以在200米范圍內(nèi)擊穿鋼板。
在曹殺豬般的慘叫聲中,悲天憫人的審判者開口輕輕地說:“其實,阿普的事你是故意的吧?”
刺耳的哭喊聲戛然而止,曹像是突然被噎了一口似的,臉色像是霜打的茄子。
“說中了?我剛才看了你們公司的傷退統(tǒng)計表……不過既然不會負(fù)責(zé)為什么還要記那東西?”他不解地問了一句,“你在阿普的名字上特地圈了個圈啊,我想我應(yīng)該重新整理一下事件的流程了。”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首先,你不知道怎么樣看上了莉亞小姐,或許是你去過那里的咖啡館一次?之后你故意授意別人設(shè)計了阿普的工傷……等確定他無法活動了以后,你就直接收買了妓院的那些人,讓他們把人綁了送到你的別墅里任你玩弄?!币练病た薪鹋牧伺氖?,“你這一套也真是行云流水啊,而什么警察之類的,自然也早就被你收買了吧……”
“罪惡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我知道你是什么東西,你這個畜生,根本不夠格作為人類活著!你應(yīng)該被肢解,被絞死,被千刀萬剮!”他又朝相同的位置開了一槍,綠色的眼睛里怒火中燒,口中像是正噴出毒液似的。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也應(yīng)該冷靜下來了吧?!辈艿穆曇纛澏吨?,“求求你放我一命,行不行?我把這座工廠轉(zhuǎn)讓給你和你的那些游擊隊朋友都行,嗯,這樣一來那些工人的生活就完全由你決定了,但這個轉(zhuǎn)讓過程只有活著的我能夠做到,不然只要這座工廠還存在,這些事就不會完結(jié)的,你把我殺了他們換個人來也不會改變什么的,真的!”
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人活著就還有改正的空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沒有了。洋人不是喜歡搞廢除死刑嗎?小哥我看你是個好人,你會饒我一條命的對吧?我知道的!你把那幾個婊子支走不就是這個意……啊!”他的另一只手臂也中槍了。
“劣等人就是劣等人,無論是思想還是智商上?!币练病た薪鹬淞R著,他的臉上帶著十足的癲狂和獰笑,冰綠色的眼珠小幅度地不停顫動著,“你連求饒的方式都這么腦癱嗎?”
“走吧?!币练病た薪鹦蛄艘院笳f,他用薄而鋒利的冰匕首把曹的繩子割開。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對方愣了愣,之后又親自替他把門打開,“對不起啊,忘了你的雙手已經(jīng)廢了這件事?!?p> “……你真的讓我走?”他再三確認(rèn)。
“是啊,不然要怎么樣,讓我把你背下去嗎?這我可做不到啊?!币练病た薪饏挓┑財[擺手,“快點,別再磨蹭了?!?p> 曹忙不迭地起身,他的腿有些發(fā)麻,差點猛一下子摔在地上。
“快點走,別再回頭看了。我現(xiàn)在不會從后面踢你的,我可不想讓你在樓梯上就把脊椎折斷?!币练病た薪鹪谏砗蟠叽俚?,他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夾,里面裝著他認(rèn)為有必要帶走的所有文件。
當(dāng)曹艱難地走完了長長的樓梯,重新踏足在泥土上時,周圍的空氣靜的可怕,這種靜謐不該屬于這里。工人們呢?這個時間他們通常還在燈火通明之下工作,莫非這個混血兒讓他們都離開了嗎?他忍不住在心里嘆氣,以后要是照他這么經(jīng)營的話,這得虧多少錢啊。
“好了,到了?!币练病た薪鹫f。
他們來到了一處空地附近,這里是工廠的中心位置,地上還有陷進(jìn)去的巨大車輪印,它們屬于那些沉重的卡車和攪拌車。曹面前跪著一群被捆扎結(jié)實的人,像是被被推進(jìn)鍋里活蒸的大閘蟹一樣。
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被解除了武裝的軍警和工廠的保安。曹在其中看到了來和他簽約的那個朋友,他在剛才的聚會上很是張揚,現(xiàn)在臉上卻幾乎沒了血色。
“這是……”曹的話只說了一半。他的膝蓋被從后面徹底打碎了,整個人猛地朝著人群跪倒在了地上,刺骨連心的痛苦讓他再次扯著嗓子哀嚎起來。跪倒的人群中有人臉色大變,而心理素質(zhì)差一些的直接嘔吐了起來。
“你到底要做什么!”曹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你不是說好要放我離開這里的嗎?”
“我什么時候說過了?”伊凡·卡列金疑惑地問,“我是要讓你自己走到這里而已。”
“你這該死的瘟神!你以為自己算什么?”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伊凡·卡列金用劇烈的痛楚折磨著他的同時,也在反復(fù)地戲耍著他的心理,“你這家伙連自己的同胞都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卻來可憐那些黑鬼?裝什么圣母?洋大人希望我們這輩子都跪著,我為什么要聽你們的?老子就是腿腳不利索跪不下來!”
“能把這種事說的大義凜然也真是你這種人獨特的本事?!币练病た薪鸩鹊剿哪樕?,“但你說錯了,我是俄羅斯人,信仰東正教。從小就有人告訴我:主說凡流了人血的,他的血也必為人所流;凡吃了血的,必從民中被剪除。如果罪人行了罪都能逃脫應(yīng)有的懲罰,那誰還會贊美彌賽亞?”他帶著念誦長詩的神采,把槍插回腰上。
“……請等一下?!北唤壷娜巳褐杏腥碎_口。士官長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中的很多人,都只是混口飯吃的小人物罷了。我們會來到這里,也只是被人所驅(qū)使……”他越說越發(fā)懇求,“我請求你……請讓我們離開這里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的罪是什么,但我們,都只是被架在網(wǎng)上的蒼蠅而已,像狗一樣被人呼來喝去……”
“為什么?”伊凡·卡列金疑惑地打斷了他,他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你們也同樣有罪啊,不是嗎?”
“什么?”士官長露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知道嗎,德國在二戰(zhàn)期間屠殺了八百萬人,但黨衛(wèi)軍的最高長官海因里希·希姆萊本人暈血。那你猜猜是誰來殺人的?”伊凡·卡列金饒有興趣地說,“是千千萬萬個沒有名字的德國士兵,他們握著槍,把人從城市中趕上火車,也是他們摁下毒氣室的開關(guān),去收集焚尸爐里的金牙……他們大多數(shù)人在戰(zhàn)后都無罪,因為他們也是被人驅(qū)使的,這并沒錯,不然人類就沒有未來了。”他笑了笑。
“但,罪惡本身就是這千千萬萬個普通人構(gòu)成的,不是嗎?所以,如果他們沒交上好運,在戰(zhàn)爭期間被無情的殺死,也不應(yīng)該有什么怨言,不是嗎?”他理所當(dāng)然地反問道,“而你們選擇了這份工作,并沒有人逼迫你們來做,不是嗎?當(dāng)你們以維護(hù)罪惡作為生計的那一天起,不就應(yīng)該有被清算的覺悟了嗎?”伊凡又笑了起來,“不過你真有趣,既然已經(jīng)做了狗,難道這時候又想要來要求人權(quán)了嗎?”
“……瘋子!”士官長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難道你認(rèn)為你自己正處在一場戰(zhàn)爭里嗎?”
“是啊?!币练病た薪鸹卮?,“一場只屬于我的戰(zhàn)爭?!蹦欠N濃縮著哀傷、憤怒與偏執(zhí)的語氣不應(yīng)該屬于這個年紀(jì)的少年,而更應(yīng)該屬于一個從地獄歸來的復(fù)仇者。
之后他不再回答這些人的詰問,而是用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念誦起包含著深切仇恨和怒火的語句,他的聲音逐漸變得怪異、混雜和狂暴,腳下的大地微微顫抖起來。士官長隨著大地顫抖著,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但他耳邊的吟誦聲像是一支代表著毀滅和死亡的序曲,正在為這里所有人的一生畫上一個突兀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