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說著就到了“素雪梅塢”,木屋檐角掛著的金色鈴鐺輕輕晃動,鈴聲與屋子里傳出來的談話聲交雜融匯。
見兩人到來,門內(nèi)緩緩走出一個身形高挑的黑衣女子,梳著一個長長的辮子垂在左肩前。
女子笑盈盈地喚道:“神君,琬琰,快進(jìn)來,”柳青絮拉著林琬琰的胳膊往門內(nèi)走,“許久未見你們了,今日又能相聚,真是高興,阿娘見到你們肯定也很高興?!?p> 尚衣落上下一打量柳青絮,嘴巴又開始說個不停?!扒嘈跹绢^,你怎么從小到大都穿一身黑???一個姑娘家家的,把自己整的如此冷酷,跟黑白無常似的,你難道是打算找個白無常配一對?”
“神君如此美艷,那是不是也要找一個艷娘子呢?”
“管好你自己,小丫頭片子?!?p> “神君也管好自己就好。”柳青絮嘻嘻笑道。
尚衣落一時被嗆地說不出話來。
屋內(nèi)有百余人聚坐在一團(tuán)聊天嗑瓜子,都是有閑暇前來的各方中高階神君神女,兩人和眾神打了招呼,便跟著柳青絮進(jìn)入柳徽媛的臥房。
臥房布置的簡單干凈,窗邊放著一個小臥榻,榻邊放著一把圓形木椅,上面擺著一個插滿桃花的青色瓷瓶,一個身穿花色衣裙、頭戴珠釵的女人正臥在塌上閉目凝神。
柳青絮緩緩靠近塌上的人,微微俯下身,在女人身邊輕聲道:“阿娘,琬琰和神君他們來看您了?!?p> 女人慢慢地睜開眼,看見眼前的來人,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對面前的人招招手,“來,琬琰,衣落,你們這兩個小可人總算是有空來看我這個老婆子了?!?p> “姑姑哪里老了,看起來就像是風(fēng)韻猶存的優(yōu)雅少婦?!鄙幸侣涿φf道,修羅界的人都有千年壽命,百歲的模樣依舊看起來十分年少青春。
“衣落永遠(yuǎn)是這么嘴甜,最會逗人開心。”柳徽媛拉起林琬琰的手,像個慈祥的母親一樣用愛憐的眼神望著她。
“姑姑,我做了點(diǎn)糯米蓮藕,希望您愛吃。”說著,林琬琰把手中的食盒遞給了柳青絮。
“你倆送什么我都喜歡”,柳徽媛的一雙鳳眼瞇成了一條縫,“那你們這次為女媧節(jié)準(zhǔn)備的交換禮也是這個?”
“嗯嗯是的?!?p> 柳徽媛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予置評,繼而說道,“這次的女媧節(jié),青絮會妥善安排好一切的,我很放心,如果有什么疏漏,還需麻煩你們幫襯一下?!?p> “阿娘,你就放心吧?!绷嘈醪粷M了,還說很放心呢?
“是啊,青絮做事是極穩(wěn)妥的?!鄙幸侣涓胶偷?。
自己被夸不覺得有多開心,但自己的女兒被夸就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柳徽媛心底炸開了一串煙花。其實(shí)她對這兩個孩子也像對自己的親孩子一樣,又關(guān)切地問道“琬琰,你主管青蓮湖后可忙?”
“忙是忙了點(diǎn),但也還好,應(yīng)付的過來?!?p> “聽說魁越神君想給你說親事,是那姑楓山的凝顏神君?”
林琬琰干咳了一聲,竟也覺得有點(diǎn)害臊,“是?!?p> “琬琰,那凝顏神君八成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我看啊,這婚約還是辭了的好。”柳青絮忍不住插嘴說道。
“你怎么就知道那凝顏神君不好相處呢,萬一也是一個和我一樣風(fēng)度翩翩、幽默風(fēng)趣的謙謙君子呢?!鄙幸侣渥诎噬吓踔槐K茶淺抿。
柳青絮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直接忽視掉柳徽媛暗示她閉嘴的眼神。
“也沒聽你說去過姑楓山,怎么一副好像對江凝顏特別了解的模樣?”尚衣落打趣道。
柳青絮飛快地瞟了一眼尚衣落,隨即垂下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非得見過他本人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么,聽別人的評價也能略知一二,神界無所事事到專聽別人耳根子的閑神總是有那么幾個,況且有時候別人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p> “哦,那別人是怎么說這凝顏神君的,你倒說來與我們聽聽?!?p> 尚衣落和柳青絮一碰到一起,簡直就是兩個話癆找到了知己,一說就停不下來。
“聽說啊,那凝顏神君的臥房里全是各種古籍,堆的到處都是,每次有人去傳話,都不開門,只聽得見里面?zhèn)鞒鰜淼娜寺?。都說這凝顏神君是個住在山洞里的古人,三月半載不出門也是常有的事?!?p> “嘖嘖嘖?!鄙幸侣錁O其配合地動著嘴皮子。
“聽說啊,那凝顏神君每次說話絕不超過十個字,和他交流簡直都有想撞墻的欲望了。”
“嘖嘖嘖?!?p> “聽說啊,那凝顏神君對女色毫無興趣,即便是美若天仙的女人,他看過去就跟看石頭一樣。”
“嘖嘖嘖?!?p> 四人閑聊了一陣后,馬上就到祭拜女媧的時辰。柳青絮雖是第一次主持女媧節(jié),但做事井井有條,一切儀式流程都順順利利地進(jìn)行了下去,眾神之間的交流也一派和諧的氛圍。
儀式即將結(jié)束,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江凝顏才手捧一個木匣趕了過來,恰逢林琬琰和尚衣落準(zhǔn)備離開。
“抱歉,在姑楓山忙著抓收鬼魂才來晚了”,江凝顏毫無尷尬之色地面向柳青絮,對自己遲來將面臨的處境泰然自若,低頭看了下手中的木匣,“看來我準(zhǔn)備的交換禮派不上用場了?!?p> 柳青絮的眼底閃過一抹訝異之色,為了盡地主之誼,緩解這微妙的尷尬氣氛,咧嘴笑了笑,雙手接過那木匣,“怎會?不如與我交換好了,剛好我提前準(zhǔn)備的沉雪茶多著了,倒是沒想到神君愿意來跑這一趟?!?p> “收到了青絮神女的請?zhí)跄懿粊?。?p> 聞言,柳青絮心下無奈地暗道,“那還不是因?yàn)槟闶枪脳魃降闹骶?,我能不發(fā)請?zhí)麊帷?p> 尚衣落還是第一次見到江凝顏,對于宴席之前柳青絮對他的那番評詞,尚衣落是半信半疑的,真人出現(xiàn)在眼前時,忍不住偷偷地對他上下打量了起來,一半的頭發(fā)用銀色發(fā)冠束起,一半的頭發(fā)披散在肩后,額前的兩縷細(xì)發(fā)將劍眉微微擋住,深藍(lán)色的長袍搭在他那頎長削瘦的身材上透出一股沉靜肅穆的氣質(zhì)。
“聽說魁越帝君為凝顏神君和我們青蓮湖的女君定了婚約,雖說神君您日夜奔忙,可看在帝君的面上,您也該多來我們青蓮湖走動走動才是,況且平常公務(wù)上的事偶爾也需要當(dāng)面聊一聊嘛。”尚衣落輕輕搖著一把畫著美人圖的折扇笑嘻嘻地說道。
江凝顏一直目不斜視,聽到有人對自己說話才轉(zhuǎn)頭望向立在柳青絮旁的兩人,先向林琬琰打了聲招呼,剛想對尚衣落說點(diǎn)什么,見此人身著紅裙,一支藍(lán)簪插長發(fā),搖著一把墜著金色流蘇的白色折扇,可這磁性的聲音分明是男人的聲音。江凝顏一時頓住了,不過,瞬間他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反正眼前這人男不男女不女和他沒關(guān)系,便面不改色地問道:“這位是?”
“這是青蓮湖的衣落神君?!绷嘈醪遄旖忉?。
“原來是青蓮湖的神君,帝君的玩笑話神君不必當(dāng)真?!彪m說林琬琰也覺得帝君可能是在說玩笑話,但當(dāng)著不熟的人直接這樣說帝君林琬琰還是不愿的,怕惹禍,這凝顏神君一看就是個什么也不顧的。
這不就超過十個字了嗎,尚衣落心想,柳青絮這丫頭瞎說的本領(lǐng)還是沒變。
“哪能是玩笑話,帝君何時玩笑過?!鄙幸侣涞难劬υ诹昼徒亙扇酥g瞟來瞟去,見江凝顏不言語,輕輕咳了一聲,正色道:“且不說你倆的婚約了,神君應(yīng)該知道我的妹妹失散多年,目前仍舊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神君負(fù)責(zé)掌管死簿,或許能幫我一把,所以,我想邀請神君來青蓮湖聊一聊?!?p> 尚衣落的輩分比江凝顏高不少,長者的話,雖說不愿聽,可也不好當(dāng)眾撕人臉面,何況還是助人之事,江凝顏猶豫了兩秒,便頷首應(yīng)承了。
沒過幾日,江凝顏果真來了青蓮湖,白之水把這消息傳進(jìn)來時,林琬琰正和尚衣落下棋。
林琬琰頓時覺得這棋沒法下了,“你請他來,是真心想讓他幫你找尋你妹妹的消息?還是給我沒事找事?”
“當(dāng)然是真心了”,尚衣落下出一步棋,忍不住嘖了一聲,“再說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他閑聊幾句互相了解一下,萬一深入了解后發(fā)現(xiàn)是個如意郎君呢。”
林琬琰正打算回句嘴,白之水已領(lǐng)著江凝顏踏上了船,于是垂下眼眸,把嘴閉上了。
久聞青蓮湖的神官都是居于水上的,踏上的這條船足有三、四十丈長,三丈寬,船上撐著一個四方形的青色紗幔,白之水在前面撩開紗幔,江凝顏老遠(yuǎn)便看見十丈遠(yuǎn)的地方坐著兩個姑娘模樣的身影。
紗幔如同屋子的墻體可防風(fēng)遮雨,里面是屋子內(nèi)應(yīng)有盡有的各種擺設(shè),最遠(yuǎn)處擺著一個鋪著軟墊的木榻,兩人下棋的小案旁放著一個香爐,白色的煙霧慢慢從里面飄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彎彎曲曲的線條,插在花瓶里的紅荷散發(fā)出的清香與沉香的花香混合在一起,聞起來竟也讓人覺得沁人心脾。
江凝顏?zhàn)呓瞬虐l(fā)現(xiàn)這哪里是兩個姑娘,其中一個分明是衣落神君,今日依舊是一身女相打扮。
三人互相打了個招呼,白之水給江凝顏捧來一盞茶,并在林琬琰和尚衣落旁邊加了一個小凳。
“神君的妹妹是在七年前失散的,我搜遍了姑楓山留下的死簿卷宗記錄,上面記載的鬼魂雖有名為尚依依的,可是都與尚依依神女的靈識不符,只怕,神君的妹妹要么仍舊活著,要么……”江凝顏止住不說了,視線從尚衣落身上轉(zhuǎn)移到白瓷茶杯里飄著的茶葉上。
要么就是已經(jīng)遭人陷害、魂飛魄散了,尚衣落當(dāng)然明白江凝顏未說出口的話是什么。
近些年鬼王寧棠渠在凡間四處作惡,連神界的人都敢殺,尚依依只是神界失蹤的其中一個。
三人都沉默了許久,半晌,尚衣落苦笑了一聲,“我已經(jīng)找了七年了,難道她真的已經(jīng)……”
“你也不要胡思亂想,萬一……依依還在等你呢?!绷昼闷鸺?xì)嘴茶壺給尚衣落加了點(diǎn)茶水。
尚衣落也不說話,只是微微搖搖頭,“罷了,不提我這傷心事了”,一抬頭,剛剛還浮現(xiàn)出的憂傷神色瞬間就消失了,眼角露出莫名的偷笑意味來,“凝顏神君,我們女君吶,待人時面上顯得不熱情,但其實(shí)內(nèi)心炙熱的很,乍一看是一個冷冰冰的玉美人,接觸深了,就會發(fā)現(xiàn)?!?p> 尚衣落還欲說下去的話被林琬琰中途打斷,“就你話最多,這棋還下不下了?不下的話我就和之水準(zhǔn)備晝食去了?!?p> “誒——”,尚衣落忙拉住準(zhǔn)備起身的林琬琰,“這次我和之水去準(zhǔn)備吧,外客登門,你作為主人,理應(yīng)好好招待,怎能失陪呢,我去,我去?!痹捯魟偮?,尚衣落就跳起來了,在林琬琰耳旁小聲耳語了一句什么,就一溜煙地跑了。
剩下的兩人面面相覷,林琬琰雖然一個人待久了有時也會覺得無聊,但總的來說還是很愜意的,當(dāng)然,如果有個人能偶爾給自己解解悶……好像也可以。
“好歹人家也是個俊美的神君,抓住機(jī)會?!?p> 尚衣落的耳語回蕩在林琬琰腦中,思緒漸漸飄了出去,兩眼不自主地盯著江凝顏那張俊臉細(xì)看起來,細(xì)長的劍眉搭在一雙桃花眼上方,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綴著幾絲淺淺唇紋的薄唇,唇角右下方露著一顆黑色的小痣。
“女君?我臉上長了什么嗎?”江凝顏毫無情緒的聲音將林琬琰拉了回來。
“哦,我……”林琬琰趕緊收回目光望向別處,“神君要不和我下盤棋?”
“可。”
林琬琰將剛剛和尚衣落下的棋收進(jìn)小罐中,黑棋和白棋分開,兩人開始對弈。
下了幾步棋,林琬為了緩和尷尬,盡量沒話找話地閑聊道:“神君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處理公務(wù),除了公務(wù)便是看書。”
“什么書啊?”
“古書,你看不懂的那種?!?p> 林琬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臉色微變,不過瞬間就調(diào)整好了,繼續(xù)努力彎起嘴角問道:“我可能看不懂,但神君講解解釋一下,我應(yīng)該聽得懂的?!?p> “不必,你也聽不懂?!苯佌J(rèn)真地盯著棋盤,看起來像是經(jīng)過一份深思熟慮后才十分慎重地下了一顆棋。
林琬琰徹底噎住了,心想,這簡直就是一大直男,無藥可救的那種,算了,聊不下去了。
兩人無聲無息地繼續(xù)下著棋,空氣里只聽見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音。
尚衣落和白之水滿臉帶笑地捧著佳肴上船后,看到便是這樣一幅宛若兩個木頭人在下棋的畫面,兩人的笑容頓時凝住了。
“來來來,之水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倆別下了,快來嘗嘗?!鄙幸侣洳蛔〉亟o白之水遞眼色。
“姐姐愛吃有辣油的菜,所以大多味道不清淡,神君能吃嗎?”
“不愛,但勉強(qiáng)能接受。”江凝顏說著就拿起碗筷開始慢慢地吃起來,一臉食不知味的淡漠神情。
“這完全湊不到一塊啊……”白之水在心里嘀咕。
“這完全沒可能啊……”尚衣落沒滋沒味地嚼著一塊酥肉,默默地嘆了口氣。
“凝顏神君,那個……不如讓魁越神君給我們撤了這婚約吧?”林琬琰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這種話說出來怕傷他人自尊。
剩下的兩個局外人猛地抬起頭來,金箸剛夾上的菜全掉落在碗中,左看看江凝顏,右看看林琬琰,最后將視線定在了江凝顏身上,等待著此人做出的回應(yīng)。
聞言,江凝顏并沒有顯得多驚訝亦或是難過悲傷,只是欲言又止好幾回,終于,江凝顏才開口道:“那我去與帝君說吧,這種事我開口比較容易。”
“這種事還是由我們青蓮湖的人來提吧,畢竟琬琰是女子,到時候還得麻煩神君幫忙演一下被拒者?!鄙幸侣湓谝慌院敢馊崧曊f著。
江凝顏點(diǎn)頭不語,宴畢,三人笑盈盈地將冷面神君送走了。
尚衣落搖著折扇長嘆一聲,“琬琰啊琬琰,你這八成是嫁不出去了,與其幫你找夫君,我覺得還是為你謀劃一下接下來幾百年的孤寡生活怎么過比較實(shí)際?!?p> 林琬琰正欲回懟一句,神識中遙遙聽見有凡人的祈愿傳來——“愿神女護(hù)佑瑤草國國泰民安”,一下愣住了,轉(zhuǎn)瞬便回過神來,沖尚衣落愉悅地笑道,“這樣正好,我忙都忙不過來呢。”
袖中藏山月
尚衣落:哎哎哎,各位神君,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青蓮湖霜蓮神女誠招贅婿,只要你有才有貌,本神君在此立誓,定當(dāng)三媒六聘、十里紅妝操辦你們的婚禮,求求趕緊圓了我這當(dāng)“哥哥”的愿望吧!唔唔唔唔唔—— 林琬琰使出曲水立即封了尚衣落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