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樹葉挾著微風(fēng)飄然而落,停在了安桃柚細(xì)瘦的肩膀上,林琬琰上前抬手將其輕輕拂掉。
一雙杏眼滿含淡淡的水霧,臉上淚痕猶在,林琬琰在安桃柚朦朧的視線中看起來格外溫柔。
聽完二人的解釋,安桃柚似乎明白了一點,茫然的神情漸漸褪去,“難怪一個七歲小孩僅用一把短劍就能讓野獸斃命,所以,洺洛哥哥是自小就擁有融入骨血的靈力,非神、非人、也非鬼,是超脫于三界之外的存在,才被那鬼影和師……神界盯上”,知道安洺洛當(dāng)年的死與林琬琰有關(guān),安桃柚的心底對此免不了生出了些埋怨和芥蒂,“那哥哥是什么人?”
“我的故土在無啟國,它曾是一個隔絕于三界的存在,我們族人生來就具有靈力,不像凡人,需要勤加修煉才能筑起根基,也與諸神不類,神一旦身歸混沌,就再無轉(zhuǎn)世之可能,而無啟國人,可借助魂魄自塑肉體,無需入輪回便能重生。”安洺洛頓了頓,繼續(xù)道,“桃柚,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死后重生的我。”
猶如一記猛錘猝然敲在安桃柚腦袋上,雖說早已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親耳聽到這些還是禁不住訝異,只覺得暈乎乎的,努力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那哥哥如今為何還和……神界的人有牽扯?”說完,安桃柚有意無意地瞥了林琬琰一眼。
“林姑娘作為神界的霜蓮神女,有自己不得不背負(fù)的責(zé)任在身,若說虧欠我什么,可她救我的次數(shù)更多,到底誰欠誰多少,都說不清了?!卑矝陈遽寫阉频匦α诵?,故意拍了拍安桃柚的頭逗逗她,“桃柚,都當(dāng)一國女君這么久了,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小肚雞腸,你的雍容大度呢?”
安桃柚輕輕咬了咬櫻桃小嘴,略有些不服氣,低聲嘟噥著,“要不是她,我們怎會失散十多年……”
如果當(dāng)初安洺洛沒死,那安桃柚的身邊會一直有一個全力支持她、輔佐她的人,而不是獨自一人撐過這十多年的光景,憂心于國政時無人可傾訴,思念故親時只能對月獨酌,形單影只,落寞地守著眼底這片疆土,擔(dān)起沉甸甸的責(zé)任。
這其中的艱辛、寂寥,林琬琰想想也自覺對她有愧,“對不起,三公主。”除了說這句話,好像說再多其它的也都是多余。
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就不要輕易說感同身受。
安桃柚沒回應(yīng),像個撒嬌的孩子,接著轉(zhuǎn)頭盯著林琬琰發(fā)出疑問,“那年,我派宮中侍衛(wèi)去尋你們,他們回宮后曾告訴我當(dāng)時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老婆婆,嘴里念叨著暗蘭臺山腳下死了一個穿著瑤草國皇族服飾的人,若不是多虧了這個老婆婆的暗示,侍衛(wèi)們指不定要尋好些時日。”眼睫眨了眨,一張小嘴上下翕動,“可洺洛哥哥去武崇國時穿的衣裳都是尋常便衣,只是宮中侍衛(wèi)不知。那個老婆婆,是神女化身的吧?好讓我盡早找到他。”
“是我。”
安洺洛不知此事,聞言,抬眸望向林琬琰的眼神更加復(fù)雜了。
“有點涼”,安桃柚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眸色微動,視線轉(zhuǎn)移至安洺洛身上,眼中閃著柔和的星光,“哥哥,我們回宮吧?!?p> “嗯好。”
“你回來了,真好?!边@是安桃柚午夜夢回時最希冀能說出口的話,如今,終于能對著一個實實在在出現(xiàn)在眼前的身影而不是虛影說出來時,一下子竟覺得恍惚了,唯恐大夢一場。
“林姑娘,你是和我們回去還是……”安洺洛轉(zhuǎn)身望著林琬琰,等待她的回應(yīng)。
“我回神界還有事要處理,你們回去吧,注意照顧好三公主?!狈路鹦囊庀嗤ㄋ频?,林琬琰笑了笑,“我會再來找二殿下的。”話音剛落,揮袖間,便化作一道青光飛走了。
安桃柚剛知道真相,無法那么快接受這個曾與他人共同謀劃殺害自己哥哥的師父,黛眉微皺,“哥哥,為什么還要相見?”
“我答應(yīng)了她這一世修煉飛升成神,也愿意接受她的幫助,助我早日成神。”
“其實,在桃柚心里,無論哥哥是什么人,是何身份,都是我永遠(yuǎn)的親人?!敝鞍蔡诣中牡鬃躺哪欠菪老灿直幻缮狭艘粚臃鞑蝗サ幕覊m,“非得……成神嗎?”
安洺洛不言語,只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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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后,二人商量著繼續(xù)裝作是主仆關(guān)系,若是對外宣稱二殿下回來了,又該如何向國民解釋,當(dāng)年的出殯隊伍可是浩大盛重地走過皇城內(nèi)外。
所以,在外人面前,兩人依舊主仆相稱,私下密見時,才摒去君臣之禮。
是日,夜已過半,安桃柚仍坐在清風(fēng)殿內(nèi)的書案前提筆忙政務(wù),將眾人摒退后,才把安洺洛叫入殿內(nèi)。
“桃柚,忙到這個時候也該去歇息了。”安洺洛蹲在案前幫安桃柚將散落在案上各處的折子疊整齊放好。
“批完這一頁我就不看了”,身穿一襲明黃色花間裙的安桃柚眼睫眨動,語氣間滿是活潑舒暢的意味,“哥哥,以后你就別再守著我了,天天守著我多妨礙你練劍,我傳個旨意,說命你幫我執(zhí)行一個秘密任務(wù)去了?!?p> “這樣,能行嗎?”
“當(dāng)然行呀!哥哥你就放寬心吧?!?p> “嗯”,燭臺內(nèi)的火舌上下跳動著,偶爾發(fā)出火星沫子炸開的嗶剝聲,燈油倒映著火焰的影子,安洺洛看著燭火慢慢發(fā)起呆來,“林姑娘許久沒來了。”
“哥哥很想見到她嗎?”安桃柚面色微沉,“是啊,上一世也是她教我們練劍,處得久了自然會生出感情來,但哥哥對她的感情似乎不淺?莫不是……”
安洺洛坐在案邊以手支頤,濃密的黑長睫毛上下輕輕扇動著,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或許吧?!?p> 聞言,安桃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眨巴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死盯著安洺洛的臉,想要將他臉上所有細(xì)微的表情納入眼底,最后,也只能搖搖頭,一副欲哭無淚的悲戚模樣,“慘了,我的好哥哥,你已經(jīng)淪陷了?!?p> “我我我我……”安洺洛吞吞吐吐半天,也沒想好怎么說,索性捏了下安桃柚的耳朵,“在說些什么呢?”
“你你你你什么???”安桃柚沒好氣地瞪眼道,“別想解釋了,你若這么希望她來找你,找她便是了,不必考慮我。”
“你……不介意了?”
安桃柚故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避而不答,“我困了,要臥榻休息了,哥哥也快回去休息吧?!?p> 看來終歸還是有芥蒂的,只不過這芥蒂到底還是與自己有關(guān),安洺洛都不知是該欣喜還是憂愁了。
之后的數(shù)日里,安洺洛回到從前一直練武的小竹林整日潛心修煉,累了就去涼亭里歇一歇、喝杯茶,吃點點心。
云霧茶入口帶著少許甘甜,聞起來也有一股清香,額頭滾著熱汗的安洺洛大跨步走進(jìn)涼亭,把余心劍放在案上,坐在石凳上喝起茶來。
霎時,余心劍上的青色琉璃珠閃動著瑩瑩光芒,細(xì)碎的青光籠在珠身周圍,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
安洺洛疑惑不解地定睛看著它,還以為余心劍是要自己變身了,卻忽然聽見身后響起熟悉的聲音,“二殿下?!?p> 還未來得及回頭,安洺洛臉上的笑意不自覺地先浮了上來,待轉(zhuǎn)頭望去,映入眼簾的人果然是熟悉的倩影,“林姑娘,你來啦!”
“最近修煉可有遇到什么阻礙?”見到自己的到來是讓他感到欣喜的事,林琬琰心底化開了一陣暖流。
“倒還順利,沒覺得有什么難以突破的地方,從前習(xí)的水月劍譜也快將這里面的劍式心法悟完了。”
“二殿下心思聰慧,果然是修煉之才。”
“治國我不會,對于修煉還是有點悟性的?!卑矝陈逵悬c小驕傲。
林琬琰被他故意做出來的夸張小表情逗笑了,“對了,二殿下,之前不是說想去看你的親人嗎?今日我便可以帶你去。”
“看誰?”欲來給哥哥送點午食的安桃柚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這二人在交談,便停步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一片灌木叢后,本想等林琬琰走了再現(xiàn)身,但聽聞此言,像咬勾的小魚明知后果,卻禁不住魚餌的誘惑,竄的一下張嘴含住魚餌。
“桃柚?”安洺洛垂眸往下瞟了一眼她手中提著的食盒,上前接了過來,“我看看今日給我送了什么好吃的?”一邊將食盒里面的菜肴點心擺在石桌上,一邊嘴里碎碎念道,“桂花魚條、小炒豆腐、爆炒田雞、栗子排骨湯,果然全是我愛吃的?!?p> “大家坐下一起吃吧?”安洺洛沖二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可眼睛在食盒里滴溜溜轉(zhuǎn)了一圈后又面露尷尬之色,“呃……只有一雙食筷?”
“我已經(jīng)用過膳了,便只給哥哥備了碗筷,沒想到神女會來?!卑蔡诣诸D了頓,繼續(xù)說道,“那我叫宮女再備一雙碗筷來吧?!?p> “再備兩雙吧,你再隨便吃點,我們?nèi)艘黄鸪园??!?p> 宮女將碗筷拿來后,三人圍著石桌心不在焉地吃著各自碗里的飯。
“林姑娘來找我是想帶我們?nèi)ヒ娨娹D(zhuǎn)世的父王母后和遠(yuǎn)哥哥?!卑矝陈宕蚱七@似有若無的尷尬開口道。
安桃柚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眨了眨眼,隨即又垂眸盯著自己的碗,“噢噢?!?p> “我們一起去吧,他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你們都無需擔(dān)心?!?p> 安桃柚抬眸望了一眼林琬琰,面色平靜如水,輕輕地飛速說了句,“謝謝神女?!?p> “何須言謝,都是小事?!?p> ——————
安洺洛兄妹轉(zhuǎn)世后的父王母后如今才只長成少年、少女模樣,一個有君子之風(fēng),一個是窈窕淑女,正值豆蔻年華,稚嫩、干凈的臉龐還未沾染俗世的滄桑氣息,明媚動人極了。
當(dāng)三人來到他們所在的花瓊國時,這二人正在青柳河堤邊并肩閑游,少年一路為少女介紹這周邊的美景,低頭看到一朵長得甚是嬌艷的花朵便摘了下來插在少女頭上。
少年人的愛情總是這么浪漫、動情,隨隨便便一個小物件,都能惹出一番相思來。
“父王母后真是緣分不淺,希望他們這一世能少些憂勞,多些小戶人家擁有的平淡快樂?!卑蔡诣终驹谝豢弥θ~已被吹落大半的柳樹后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們輕輕呢喃。
“沒想到還能見到父王母后少時相戀的場景,真美好啊?!?p> 林琬琰聽完這二人的感慨,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他們會很幸福的?!?p> 這樣美好的畫面,三人都不想去打破,只想遠(yuǎn)遠(yuǎn)望著,盼這和煦的夏風(fēng)能把心底深藏的祝福吹送到他們身邊,伴他們走過這一生一世。
從這里離開后,林琬琰又帶他們?nèi)チ宋南?,安遠(yuǎn)的轉(zhuǎn)世在文惜國的一個小縣里,這一世他仍舊勤勉學(xué)醫(yī),跟著自己的師父天天上山采藥草,不知疲憊。
山林中多夏蟲,雜草林葉緊密地生長在一處,安遠(yuǎn)背著一個小竹簍、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木棍當(dāng)拐杖,跟著師父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雖說還是一個細(xì)皮嫩肉的少年,但已將近六尺男兒,細(xì)瘦的身軀看起來充滿飽滿的精神氣。手背上被夏蟲叮了一口后腫起紅色的小肉塊也絲毫不在意,一雙晶亮的眼睛只顧地上有沒有生長可藥用的草葉。
“遠(yuǎn)哥哥真是不知照顧自己,一心只知學(xué)醫(yī)?!辈恢蔡诣值降资青凉诌€是怨懟,眼里流露的神情倒是分明的心疼。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遠(yuǎn)哥哥就容易忘了自己,怎么還是不變呢?!卑矝陈逡踩滩蛔∴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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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藏山月
又有時間寫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