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軍公子正慢慢地在啜著剛煮好的熱粥。
看見司寇燈楓和黑衣少年走進來,他笑了笑,道:“今天的粥確實熬得不錯,希望你們多喝兩碗?!?p> 桌上有兩份粥菜前的位子是空著的。
寧天朋和石東韋也在看著燈楓和黑衣少年,眼色仿佛都很奇特。
太陽已經(jīng)升起。
陽光斜斜的照進來,照出了大堂中的塵埃。
文軍公子放下了筷子。
他看著在陽光中浮動跳躍的塵埃,忽然道:“為什么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才有灰塵?”
沒有人回答,絕對沒有人能回答。
這根本不能算是個問題。
這問題太愚蠢。
文軍公子目光慢慢地在所有人的面上掃過,忽然笑了笑,道:“因為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你才能看得見灰塵,因為你們?nèi)艨床灰娔菢訓(xùn)|西,往往就認為它根本不存在?!?p> 他慢慢地接著道:“其實無論你看不看得見,灰塵總是存在的。”
愚蠢的問題,聰明的答案。
但卻沒有人明白他為什么要忽然說出這句話來,所以也沒有人開口。
所以文軍公子自己又接著道:“世上還有許多別的事也一樣,和灰塵一樣,它雖然早在你身旁,你卻一直看不見它,所以就一直以為它根本不存在。”
他凝視著寧天朋和石東韋,又道:“幸好陽光總是會照進來的,遲早總是會照進來的……”
寧天朋垂首看著面前剩下的半碗粥,既沒有開口,也沒有表情。
但沒有表情卻往往是種很奇怪的表情。
石東韋忽然站起來,道:“我已經(jīng)吃好了?!?p> 文軍公子道:“等一等?!?p> 石東韋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文軍公子道:“你過來,我跟你說?!?p> 石東韋當然立刻就走過去。
文軍公子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p> 石東韋躬身道:“莊主就吩咐?!?p> 文軍公子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面前的一根筷子,閃電般向石東韋刺過去。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刺的速度,也沒有人能想到他會突然向石東韋出手。
奇怪的是,石東韋自己卻似乎早已在提防著他這一著。
筷子刺出,石東韋的人也已掠起,身子凌空翻出。
鮮血也跟著飛出。
他的輕功雖高,應(yīng)變雖快,卻還是比不上文軍公子手中的筷子快。
筷子已刺入石東韋的心口。
鮮血落下。
石東韋的人居然還沒有倒下。
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林高手,絕不是很容易就會倒下去的。
他背倚著墻,臉上已全無血色,眼睛里充滿了驚訝和恐懼。
文軍公子并沒有追過去,還是靜靜地坐在那里。
寧天朋居然也只是冷冷的在一旁看著,臉上居然全無表情。
過了很久,石東韋才能開口說話。
他咬著牙,顫聲道:“我不懂,我……真的實在不懂?!?p> 文軍公子冷冷道:“你應(yīng)該懂的?!?p> 他抬起頭,凝視著石東韋,緩緩接著道:“這地方本來是我的,無論誰想從我手上奪走,他都得死!”
石東韋沉默了很久,忽然長嘆一聲,道:“原來你已全都知道。”
文軍公子道:“我早已知道?!?p> 石東韋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文軍公子道:“我剛才就已說過,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塵一樣,雖然早已在你身邊,你卻一直看不見它——我也一直沒有看清你?!?p> 石東韋的臉已扭曲,冷汗如雨,咬著牙笑道:“可是陽光遲早總會照進來的?!?p> 他雖然在笑,但那表情卻比哭還痛苦。
文軍公子道:“現(xiàn)在你已懂了么?”
石東韋道:“我懂了?!?p> 文軍公子看著他,忽然也長嘆了一聲,道:“你本不該出賣我的,你本該很了解我這個人。”
石東韋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奇特的笑意,道:“我雖然出賣了你,可是……”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
他目光剛轉(zhuǎn)向?qū)幪炫螅瑢幪炫蟮膭σ汛倘胨难屎怼?p> 他已永遠沒有機會說出他想說的那句話。
寧天朋慢慢地拔出了劍。
然后石東韋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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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遲早總會倒下。
無論他生前多么顯赫,等他倒下去時,看來也和別人完全一樣。
劍尖的血已滴干。
寧天朋轉(zhuǎn)過身,看著文軍公子。
文軍公子也在看著他,淡淡道:“你殺了他!”
寧天朋道:“因為他出賣了你?!?p> 文軍公子道:“現(xiàn)在你也已懂了?”
寧天朋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出賣你的人,就得死!”
文軍公子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樣出賣了我?”
寧天朋道:“我很想知道?!?p> 文軍公子道:“其實衛(wèi)氏一族來尋仇,本就是他編出來的故事。那張絹帛也是他寫的。”
石氏也是衛(wèi)國宗親,石氏一族的人也懂得那種修長、細勁的書法。
石東韋當然也寫得出那種字體。
寧天朋面上露出吃驚之色,失聲道:“怎么會?他為什么要編出這樣的故事?”
文軍公子道:“因為他想逼我走。”
寧天朋皺眉道:“逼你走?”
文軍公子冷笑道:“我若走了,這地方豈非就是他的了?!?p> 寧天朋嘆了口氣,道:“他本該知道你絕不是個輕易就會被逼走的人?!?p> 文軍公子道:“所以他才要編出這樣的故事。他這樣做,只不過要我以為衛(wèi)氏一族已找上門來了?!?p>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接著道:“開始時我竟已幾乎真的相信?!?p> 寧天朋道:“是什么事令你開始懷疑?”
文軍公子冷笑道:“他計劃雖然周密,卻還是算錯了幾件事?!?p> 寧天朋道:“哦?”
文軍公子道:“他為了讓這個故事更加可信,所以特意將他找來?”
文軍公子抬起右手,指著黑衣少年。
寧天朋吃驚地道:“他?他是什么人?”
文軍公子眼睛里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神情,道:“你不認識他?”
寧天朋搖了搖頭,道:“不認識。”
文軍公子笑了笑,道:“他叫小魚兒?!?p> 寧天朋道:“小魚兒?”
文軍公子道:“你沒有聽說過小魚兒?”
他笑了笑,接著又道:“你當然沒有聽說過,因為你從來沒有去過京城,到過京城的人都知道,當世的名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小魚兒?!?p> 寧天朋道:“名伶?他難道是個唱戲的?”
文軍公子笑了笑,道:“他也是個天才,無論演什么,就像什么?!?p> 寧天朋又怔住。
文軍公子道:“這次他演的是個沉默寡言,來路可疑的少年,他顯然演得很是出色。”
寧天朋不能不承認,這出戲的本身就很出色。
文軍公子道:“石東韋用萬金請他來裝神扮鬼,本就是為了增加我的疑心?!?p> 寧天朋點頭道:“不錯,他編的這個故事才會更加有說服力?!?p> 文軍公子也點點頭,嘆道:“可惜他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p> 寧天朋道:“哪一點?”
文軍公子道:“他不知道老孫也曾經(jīng)去過京城,湊巧也見過小魚兒。”
寧天朋道:“所以小魚兒一到小鎮(zhèn),老孫就認出了他?”
文軍公子道:“不錯。你還記不記得石東韋去小鎮(zhèn)請客的那天,雅萍也去過小鎮(zhèn),正好也和老孫見過面?”
寧天朋道:“所以,這個消息是雅萍帶回來的?”
文軍公子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可惜老孫還是遭了毒手?!?p> 寧天朋又顯得很驚訝,道:“但你又怎么確定是小魚兒是石東韋請來的?”
文軍公子道:“他能夠花萬金請來小魚兒,我自然可以用兩倍的價錢讓小魚兒繼續(xù)演下去?!?p> 寧天朋道:“只不過這出戲的劇本已經(jīng)變成是你寫的了?!?p> 他長嘆了口氣,道:“看來他看錯了小魚兒?!?p> 文軍公子冷冷地道:“這世上本就只有兩種人是無情無義的。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別說是自己了,連親爹親媽他們都會賣給你?!?p> 寧天朋又嘆了口氣,道:“不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古人的這句話本就很有道理?!?p> 文軍公子道:“現(xiàn)在你已完全明白了么?”
寧天朋沉吟著,道:“還有一件事不明白?!?p> 文軍公子道:“你可以問。”
寧天朋道:“我很了解他的武功,也很清楚老孫的身手,就憑他要殺死老孫只怕還很不容易。”
文軍公子道:“的確,憑他的身手,一個人是殺不了老孫的?!?p> 寧天朋神色十分凝重,道:“所以應(yīng)該還有另一個人?”
文軍公子道:“不錯,而且這個人才是真正的主謀?!?p> 寧天朋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文軍公子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緩緩道:“第一,這人和石東韋的關(guān)系必定很深,所以石東韋才會被他說動,來做這種事?!?p> 寧天朋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有道理?!?p> 文軍公子道:“第二,這人在峮宮山莊中的身份地位必定很高?!?p> 寧天朋道:“怎見得?”
文軍公子淡淡道:“就因為他有這種身份,將我逼走后,他才能接管山莊?!?p> 寧天朋沉思著,終于又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有道理。”
文軍公子道:“他想必是石東韋平日很信服的人,所以石東韋才會聽命于他?!?p> 寧天朋道:“有道理。”
文軍公子臉色更沉重,道:“第三,他當然也是死去的那四十位兄弟很信服的人,就因為他們對這人全沒有絲毫防范之心,所以才會遭了他的毒手?!?p> 寧天朋忽然笑了笑,笑得非常奇怪。
文軍公子緩緩道:“第四,就因為他和這黑衣少年的關(guān)系極深,所以才故意在別人面前作出互相厭惡之態(tài),叫人看不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寧天朋道:“就好像那晚我刺這黑衣少年一劍?!?p> 文軍公子道:“不錯,你本就不是那種容易動怒的人。
他凝視著他,道:“現(xiàn)在你總該已完全明白了?”
寧天朋道:“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太遲?”
文軍公子冷冷道:“好像已經(jīng)太遲?!?p> ☆☆☆☆☆☆☆☆☆☆☆☆☆☆☆☆☆
臨江仙
【明】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