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會篇(伍)
湛空的眸色暗了暗,臉上的笑容確實絲毫未減,仿佛剛才木淺歆的失態(tài)根本不存在。
他挽袖再次倒了一杯茶水,輕輕放在對面女子手邊,收手時修長如玉的指尖狀似無意地輕輕勾過女子的手背,不期然觸到了一片冰冷。
“歆兒,在想什么?莫非你認識那位叫做七情的仙人?”
他的聲音輕輕柔柔,宛如人世間最悅耳的清泉,很輕易地就撫平了木淺歆內(nèi)心的波瀾。
回過神,木淺歆看著湛空淡淡地笑了一下,道:“算是認識吧,不過是一位多年不見的故人罷了,不值一提。”
木淺歆端起茶盞喝茶,借著這個動作輕易掩下了眼中的血色。
七情……
這兩個字,真是好久都沒有聽過了!
故人……
湛空在心里默默咀嚼這這兩個字,面上依舊是一片風輕云淡。他將目光又轉(zhuǎn)向面色哀戚的時清硯,又問道。
“時公子可知道那位仙人如今身在何處?”
很明顯,那位叫七情的仙人同時家的事脫不了干系,如果能找到他,時家一案的幕后真兇也就找到了。
不想時清硯卻是搖搖頭,他不知道。那個仙人他只見過一面便再也沒有見過了。
得到時清硯的答案,湛空卻沒表示出任何的失落,他本就沒打算從時清硯這兒打探出什么有效信息。
他起身,唇角含笑地道。
“今日先這樣,諸位都回去休息吧。”
“諾?!?p> 至此,幾人才各懷心思各自上樓。木淺歆走在幾人后面,目光觸及少年挺拔傲立的背影,想要說什么卻最終沒有開口。
罷了,不過是一個孩子,她和仙界之人的那些糟爛事還是她自己處理吧。
不過木淺歆沒有想到的是,她和仙界的事已經(jīng)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七情,又名柒染,乃仙界界主上君座下最受寵的少司命,掌管著仙界大大小小的事務,手上握著仙界六成的兵馬,便是身為正兒八經(jīng)的諸位殿下們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少司命大人”。
要說上君不是把他當做繼承人來培養(yǎng),誰信?
湛空想到那個人,眼前浮現(xiàn)出的便是一張乖張昳麗的面龐,深紫色的瞳孔中流轉(zhuǎn)過的是蠱惑人心的邪魅。
紫色的窄袖衣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精瘦的腰身收在華麗的金鉤玉帶之中,修長如玉的身形就像一塊華麗的璞玉令人艷羨。
少年垂眸,掌中精巧的白玉茶盞瞬間化作粉末,從如玉白皙的指尖緩緩滑落。
搖曳的燭火映出了少年被嫉恨侵占的黑眸,但見那艷色的紅唇輕輕勾起了一個魅惑眾生的弧度。
幾乎就在一息之間,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變成了一只足以攝魂奪魄的妖狐。
原來,她喜歡那樣的啊……
湛空這邊不聲不響地鬧著妖精,木淺歆那邊卻是平靜地沒有一絲波浪。除了起初一時失態(tài)打了一只茶盞外,她的反應一直都很平靜。
怎么說呢,要說不恨吧,連她自己都覺得假??墒呛抻帜茉鯓樱克偛荒馨讶俗テ饋砼腊??
若非時家的事無意牽扯出了那人,木淺歆都覺得自己都快忘了這世間還有這么個人呢。
或許是活了太久,見慣了這六界各種各樣的愛恨情仇,對當年的事也就沒那么介懷了。
她是誰?她是君影啊,是尊貴的魔主大人。
她和這六界中的每個人都不一樣?。?p> 這六界眾生,哪怕是一株花草,都有資格記著曾經(jīng)傷它辱它之人,只等來世成人相辱回去。唯獨她君影沒有資格,她不是不會恨,不是不會怨,而是恨的久了,怨的久了,便連她自己都忘了為什么恨,為什么怨。
她是一個被輪回拋棄的人啊!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那些曾經(jīng)欺辱過她的人慢慢地活,慢慢地死,就像看一個笑話一樣。
不管多久,她總能看見的。只要她不犯和她父親一樣的錯誤,她總能看見的。
細算起來,那位曾被她放在心尖上寵過的少年現(xiàn)在也有二十幾萬歲了吧?他還能有幾個二十萬年呢?而她,卻有無數(shù)個……
總有一天,他會化作一縷青煙,被忘川河帶進輪回門,到那時,她依舊風華正茂,她總歸是活的比他久的。
——
夜入三更,萬靈同行。
臨江城城郊一處陰林中,一身黑衣裹身的男子融在夜色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只閃著幽光的幽魂。
一只身形高大的幽魂手捧一塊泛著幽藍色光芒的石狀物跪在男子面前,嘶啞的聲音幾乎不成調(diào)。
“恩人,東西給您帶來了。多謝恩人,我等才能夠報仇雪恨,讓那庸醫(yī)的后人得到應有的懲罰?!?p> 這些黑壓壓的鬼魂正是幾百年前怨城被活活焚燒死的疫民,為首之人是一名叫曾愿的男子。
他因偷盜被魔主關入八重煉獄,一直心懷憤懣。
“嗯,你做的很好。八重煉獄放出來的這些人里,只有你讓本尊最為滿意。下去藏好了,別讓君影找到?!?p> “是?!?p> 曾愿的身影頓時消失在原地。
男子握著九幽石碎片的手修長白皙,他隱在斗笠中的唇角輕輕勾起。
費了這么久了氣力,不過才得到了一塊九幽石碎片,不過,也沒關系,左右他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十萬年了,真的是太久了呢!
想到馬上就能夠見到那個人,男子興奮得身體都在打顫。他將九幽石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在懷中,仿佛那是什么珍貴的寶貝。
男子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至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怨鬼,不過一息間,全部化作了一陣青煙。
晨起陽光明媚,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悄悄探進大堂之中。
阿木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衫從二樓走下來,他先打開店門,然后又將窗戶用木條支起,陽光頓時鋪天蓋地地灑了進來。
木質(zhì)的雕花茶架上新擺了幾只玉色的茶壇,阿木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其拿下來放在柜臺上,然后用溫濕的抹布細細擦拭。
這時,二樓上又有一人走了下來,那人青衫加身,羽冠束發(fā),清俊的眉眼間帶著淡淡的郁色,不過比起前幾日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整個人都好了不少。
看到在柜臺后忙活的少年,時清硯好脾氣地抬手打了個招呼。
“阿木,早?!?p> 聽著男子含著笑意的聲音,阿木卻是沒好氣地抬眼白了他一眼,手下的動作不停,輕哼一聲不作回應。
阿木可是很記仇的,之前被這人逮著咬了好幾口,現(xiàn)在還能感覺到疼呢!這人好生厚臉皮,居然還笑的出來!
之前的事,時清硯心智不全忘得七七八八,倒是真的不記得這茬了,所以這會兒見阿木對自己沒有好臉色雖心下疑惑,卻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
兩人一個干自己的活,一個拎了個茶壺挑了個位子自斟自飲,倒也算是和諧。
這會兒,樓上其他人也陸續(xù)從房間里出來,下了樓。
“掌柜,木姑娘,馬道長,早。”
“早?!?p> “……”
互相打過招呼后,湛空便走到柜臺前,拿起阿木剛剛拿下來的幾只茶壇詳細查看起來。
三只精致的茶壇,里面的東西都在,湛空看后滿意地點點頭。
湛空放下茶壇走到幾人坐的那一桌前,在最后一個位子上坐下。他看了時清硯一眼,淡淡地道。
“時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