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篇 鄰家“公主”

　　“每個女孩都是公主，不論她是不是貧窮、丑、年老，都是公主，你爸爸沒有告訴過你嗎？”電影里女孩用這句話讓苛刻的女校長有些許傷感，很顯然，她也曾經(jīng)有過她的公主歲月，后來不知被什么磨沒了。

　　小時候前院住著個董姥姥，七十多歲，滿頭銀發(fā)。她的老伴董姥爺有一雙深陷的鷹隼般鋒利的眼睛，從沒聽見他開口說話，他家的房子里終年彌漫著他的陰郁。董姥姥兒子跟他們同住，很高很壯的一個小伙子，像父親一樣沉默寡言，又像母親一樣溫厚可親。

　　那時候用水都到隔壁鄰家挑，常見他挑著一挑水在前面走，后面幾個鄰居交口贊他。不知怎么他的腳受了點傷，有一段還見他跛著腳路過，后來就不見了，聽說是破傷風(fēng)，死了。挑水的換成了董姥姥。紋絲不亂的銀發(fā)，挺直的腰板，利落地?fù)?dān)起滿滿兩桶水，從井邊到她家大門一口氣走過去。從沒見過她抱怨什么，提到兒子也很平靜，讓人覺得那個強(qiáng)壯的小伙子并沒有離開。

　　董姥姥的女兒叫亞芹，脾氣像她父親，總陰沉著臉，凡說話每個字都橫著出來，如果不是董姥姥在場，幾乎沒人主動跟她說話。她對董姥姥惡聲惡氣，隔好久來一次，進(jìn)門一會兒就開始大吵大罵，變形的聲音像鋸木頭，來來去去地幾句質(zhì)問重復(fù)無數(shù)遍。一次她走之后，董姥姥來我家，卷起的衣襟里兜著紅的黃的小西紅柿，笑呵呵一把一把分給我們。她說喜歡看我們一家人吃飯，看著高興，趕明兒我們可以跟她收票錢?？此f說笑笑，都懷疑剛才那黑暗的聲音根本就沒存在過。

　　姥姥偶爾讓我去董姥姥家傳個話或者送點什么東西，囑咐我不要拿董姥姥的東西。董姥姥絕不肯讓小孩子空手離開，我跑出來，她手里拿著半個饅頭之類一直追過來，非要塞到我手里才罷。鄰居間風(fēng)言風(fēng)語，董姥姥送半個饅頭回去，董姥爺會嘀嘀咕咕罵好幾天。我一直不太相信。董姥姥無論是弓著腰背著半袋玉米還是用推車推了一車大白菜，從來都春風(fēng)滿面，沒有一點陰霾覆蓋下的抑郁。

　　“人得享得富貴、受得貧窮”，姥姥這樣說。直到現(xiàn)在只要想起這句話，就想起董姥姥一直昂得高高的雪白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