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曾感嘆西方人下雨不打傘,也不亂跑亂躲,從容地在雨里走,他說他們強健堅韌。蘇東坡有首詞序中也說下雨了大家亂跑,而他自己竹杖芒鞋、吟嘯徐行。詞中有句“一蓑煙雨任平生”,不知道他當時是否披著蓑衣。
前幾天黃沙漫天,又稀稀落落掉了幾滴大雨點,沙塵沒壓住,被澆的人、車都花了。后面幾天總見洗車房門口排隊。這樣的泥沙俱下,西方人不知怎樣,蘇東坡十有八九生不出“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豪情。過去的衣服非棉即絲,來這么一下,估計就廢了。他上任搬家還得找皇帝要錢,生活并不寬裕,一件衣服不是小事。
前天飄著零星小雨,出門手里擎一把超市送的大雨傘。因不是折疊傘公交上落座后權當拐杖戳在身旁。兩個老太太不知道從哪里上的車,大概沒帶傘,一直開心地說她們幸運,越走雨越小。久不聞誰這樣誠懇地慶幸,不是比著賣慘,就是強顏歡笑裝發(fā)達。其實風水輪流轉,一順到底、一慘到底都不太可能。
公交進站,站臺邊有個穿整套藏藍細條紋西裝打領帶的瘦男人蹲在地上兩手撐地,好奇他做什么多看了一眼。只見他用這近乎匍匐的姿勢快速移動,如一只敏捷的螃蟹三下兩下到了車門前,尚未看清怎樣動作,他已經上了公交。
人們的腳步聲中一點不易察覺的窸窣輕響,黑色的頭頂在椅子邊緣一閃而過,心里猛地一揪。那是個衣冠楚楚的殘疾人,他用手走路。造就那副不成形軀體的上帝必定殘忍至極,給這男人游走于人群中勇氣的上帝又必定慈愛無邊。雖只一瞥,曾經所謂的艱難都成了無病呻吟,不值得一提。
一直想把男人行走的畫面忘掉,那終極殘酷終極慘烈終極的堅忍都令人不快,然而怎么也忘不掉。忘不掉,索性記下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