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nèi),寂靜無聲,這種狀態(tài)一直從下午未時等到酉時一刻,一個小太監(jiān)急匆匆的進來之后才被打破。
小太監(jiān)遞上一張字條,女帝看了一眼,臉上突兀的浮現(xiàn)一絲冷笑,不過起身之后又被她藏了下去,所有人雖然都低著頭,但注意力卻全都在女帝身上。
女帝起身,對站在下位的大禮官笑道:“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后開始朕的大婚?!?p> 殿內(nèi)群臣表情不一,直到女帝離開之后才轟然像炸鍋一樣,議論紛紛。
“這就抓回來了?不可能吧,聽說那小子可是已經(jīng)跑了一夜了,即使坐馬車也能出上京道了吧!”
“這城衛(wèi)軍,禁軍齊出,要是再抓不回來,五十萬京軍都得出去,你說那兩軍統(tǒng)領為了面子能不拼命的追嗎!”
“太師您覺得是陛下手里那兩只人馬中哪只人馬抓到的人?”和別的大臣不同,邱成杰似乎篤定不是城衛(wèi),禁衛(wèi)兩軍抓到的人。
李太師側著頭。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城衛(wèi)或禁衛(wèi)軍抓的那?”
邱成杰看著太師,笑而不語,有些話不必說他們兩個都一清二楚。
太師頷首,淡淡道:“向榮的手伸的確實挺長,就是不知道太傅你,是否也有些關系呢?”
“這些事,向榮能做,我卻做不得,但無論是誰,做了就要付出代價,太師您看,不覺得今天少了很多人嗎?這就是做的代價。”
“有嗎?”太師環(huán)顧一周,繼續(xù)笑著說道:“警告而已,陛下寬宏大量,讓他們吃些苦頭,過幾天出來之后還是要他們?yōu)榇鬂沙隽Φ??!?p> 邱成杰搖搖頭,刻板的臉上今日的笑容有點多,“向御史可能不會這樣想嘍!”
不同于歷代皇帝酉時進行婚典,女帝再次從后宮里出來已經(jīng)到了戌時,華燈初上,今夜的煙花比昨日還要絢麗,上京城今夜依舊不宵禁。
而一個時辰前,還是同樣的城衛(wèi)軍披甲小將,經(jīng)歷下午將人群趕回家后又給趕了出來,理由很簡單,女帝大婚,作為都城市民,應當歡呼,且歡呼聲應上達天聽,通俗點說就是你的呼喊聲應該讓層層墻垣之內(nèi)的女帝聽到。
于是便出現(xiàn)了可笑的一幕,城衛(wèi)軍分布在各個街道,而百姓聚集在一起,上到七十老人下到三歲兒童,只要是能發(fā)聲的都在竭力的高喊,“陛下大吉。”
女帝沒有帶上紅蓋頭,除了服裝,仿佛她就是個男子,在大禮官的高唱之下,從凝心殿走出,一直走到宮門處,等了片刻,天臨街盡頭忽然出現(xiàn)一個八抬大轎,轎夫健步如飛,直到快到宮門時轎夫才松了一口氣,稍稍放緩腳步。
踩著矮凳,女帝翻身騎上一旁佩戴紅花的純白大馬,微微提起嘴角,回頭看了眼身后的轎子,露出的笑容讓人分不清是譏諷還是高興。
轎子里的正是逃跑的向歌行,此時他頹然的靠在轎子上,滿臉的唏噓,至于他為什么會被抓回來,他提都不想再提,說出去肯定會讓人笑死。
握了握手心里鄒巴巴的紙團,向歌行本想藏在身上,但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保險,于是塞到嘴里,嚼了兩口后拼命地咽到肚子里。
字條也不知道是誰寫給他的,上面只是簡短的說了一些他離開后京城發(fā)生的事情,當看到向府全員被羈押入獄時他差點忍不住拿著刀架到脖子上去找女帝,不過寫紙條的人讓他對于這事不必擔心,只要他老老實實和女帝結婚他向府就不會出事。
起初向歌行對紙條的真實度保持懷疑,可當他稍微一打聽,知道給自己遞信的人竟然是城衛(wèi)軍副統(tǒng)領時才確信不是有人在耍自己。
也正是因為這,向歌行才真的放棄了再次逃跑的打算,畢竟自己那父母是死是活現(xiàn)在決定權可是在女帝手里,他不認命不行了。
天色擦黑,但余昏猶在,女帝在前,儀仗隊和鼓樂隊浩浩蕩蕩的跟在后方,向歌行被刺耳的嗩吶,鑼鼓響聲擾的有些心煩,再加上轎子捂得特別嚴實,于是他便想掀開一點轎簾,可剛把手放了上去,就被外面的人死死按住,一道尖銳卻又清脆的聲音響起:“帝夫,不到雍和宮您是不能露臉的,這是陛下的意思?!?p> 向歌行撇撇嘴,老老實實的的坐了回去,形勢比人強,現(xiàn)在他是想著趕緊弄完這個不倫不類的婚禮,然后父母被放出來就完事了,至于以后,誰知道呢?皇權之下,個人尤如螻蟻,再自由不羈的靈魂也掙脫不了束縛。
沒有宣誥,沒有冊封,沒有金冊,甚至一個男方家人都沒有,而且身為九五至尊的女帝,還親自去宮門迎接,這一切都看起來無比滑稽,像是僅僅為了滿足女帝的趣味而進行。至于不合祖制,不尊禮法,除了已經(jīng)被禁足的大宗正,沒有一個人提出質(zhì)疑。
大禮官裝聾作啞,滿朝大臣熟視無睹,太監(jiān)宮女人輕言微,百姓愚昧茫然,女帝心滿意足,向歌行.........
沒有繞彎子,女帝直接縱馬到雍和宮,一眾人士早就翹首以待,大禮官也是主婚官,深吸兩口氣,暗地里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擰了一下,堆出滿臉笑容,大步向前。
“吉時已到,有請陛下與帝夫入堂,”大禮官一嗓子喊出中氣十足,比街上那說書的強了不止一籌。
女帝下馬,環(huán)顧一周,視線所到之處,除了太傅與太師笑吟吟的相對,其余人都低下了頭,笑了笑后,徑直去掀開轎門。
所以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臺紅色鸞轎之上,之前見過與沒見過的都想知道這轎子里人是多大的能耐,逃婚之后竟然還能不死,
轎子里,向歌行縱使已經(jīng)選擇破罐子破摔,現(xiàn)在也覺得自己馬上會經(jīng)歷一個社死現(xiàn)場,默默地拿起那塊上繡龍鳳呈祥的紅蓋頭,再也不覺得這是對他的羞辱,仔細認了認正反面,悲愴的蓋到頭上,此刻他恨死了這個已經(jīng)跑偏的封建禮數(shù)。
在前世,幾千年的中華歷史,從沒聽說過男子會蓋這玩意的,即使那個男子也是個贅婿,甚至往上想到武則天,她當皇帝后,別說給面首蓋紅蓋頭了,連個名分都不舍得給,更別提還專門搞個婚禮,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到了這里,縱使他前任學富五車,給他留下了海量的知識,向歌行依舊找不到這婚典的依據(jù)在哪。
女帝一點不帶猶豫,側身直接扯開轎簾,看到老老實實坐的端正的向歌行,讓她有些錯愕,本以為自己這個“帝夫”,會再整出些幺蛾子,沒想到他倒是真識趣。
“下來?!辈贿^女帝到底是女帝,只是沖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淡淡說了一句,就直起身在一旁等著他下轎。
兩個小太監(jiān)急忙上前,一個掀簾子,一個去扶人,等到向歌行站好之后又塞給他一個紅綢子,接著又退到一旁。
一段中掛紅花的綢子,女帝和向歌行一人拽著一頭,女帝在前,按說這是一個很理所應當?shù)膱雒妫词箖烧呶恢冒l(fā)生了互換,但在向歌行想來,這一幕很像遛狗,而他很不幸的成為了被溜的那一個。
等到兩人走到殿前,大禮官面臉笑意的再次高唱:“新人請行禮?!?p> 伴隨著大禮官的話音,鼓樂隊的奏曲聲猛然加大,只聽聲音,現(xiàn)場好像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銀簪出現(xiàn)在向歌行身前,引導著他站在女帝的對立面,兩人相隔三丈,悄聲提醒道:“等會禮官說拜的時候,你跟著下拜?!?p> 向歌行蓋著蓋頭,聽出來是銀簪的聲音,扯了扯嘴角。
“新人互拜?!贝蠖Y官聲音高亢激昂,竟然隱隱的壓住了禮樂的聲音。
兩人互拜之后,銀簪扶著向歌行背朝大殿。
大禮官再次高昂的喊道:“新人拜天地。”
向歌行彎腰后,緩緩的站直身體。
見兩人起身,大禮官由自內(nèi)心的笑了出來,這是他主持過最簡單的婚禮,但也是最提心吊膽的,生怕一個地方做的不對熱女帝不高興。
萬幸,接下來就是最后一步了,他下意識的想說送新郎入乾寧宮,可猛然想到女帝登基的第二年就把乾寧宮給改成了暖房時,唰,冷汗就從大禮官頭上冒了出來。
女帝等了片刻,見大禮官遲遲不說話,凝眉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大禮官驚恐的眼神,她有些疑惑,不過轉念一想就知道了原由后,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悔月宮。”
大禮官大喜,想也不想的就喊道:“送新郎入悔月宮?!?p> 站立在一旁的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大禮官沒意識到,可圍著皇城半輩子的他們卻早早的反應過來了,悔月宮,是冷宮。
太師,太傅錯愕相視,這一幕,是他們?nèi)f萬沒想到的,按理說,陛下即使是被迫接受了這場婚事,也不應該直接將新人給打入冷宮,因為作為交換,陛下獲得的東西并不少,需要顧及到很多人的態(tài)度,可她偏偏這樣做了,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向歌行懵懵懂懂,雖然四周聲音猛然停了一秒,可他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對皇宮了解不深,根本不知道悔月宮代表著什么。不過在現(xiàn)在他如果知道了,可能會更加開心。
現(xiàn)在隔著蓋頭,他看不到女帝的,心里那一絲膽怯與不安還不明顯,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有些害怕與女帝相見,不僅是因為他逃婚,還有那逐漸領悟到的皇權,君主,天子對現(xiàn)在的他意味著什么。如果是正面印象,或者是毫無印象他都不太懼怕,可自己這鐵定的是負面印象,而且還是極深極深的負面印象。
被人領著,去往悔月宮的路上沒有了轎子可坐,等到那禮樂聲變得模糊之后,向歌行直接扯掉了蓋頭。
“呼~”,那股子壓抑感消失了大半,可向歌行的這一舉動把隨行的幾人嚇得可不輕。
兩個老嬤嬤臉色當場就變了,呵斥道:“帶上,帶上,誰讓你摘下來的?!?p> 向歌行不為所動,甚至還有些疑惑,這老宮女就這么厲害的嗎,自己怎么說也是女帝明媒正娶的帝夫,都不怕自己告狀?
兩個老嬤嬤心如明鏡,在宮里混了一輩子的她們可從沒聽說過那個妃子被打入冷宮還能被皇帝記起來的,即使現(xiàn)在是女帝在位,可在她們心里沒感到什么不同,特別是向歌行這種連婚典都沒結束就被女帝嫌棄的。
“小桂子,小海子,愣著干嘛,趕緊給這人帶上,即使陛下以后永遠也不見他,這蓋頭也必須被陛下掀開?!焙螊邒咂?,拿捏著聲音瞪著向歌行。
而另一個趙嬤嬤已經(jīng)捋起了袖子,看樣子想親自動手了,臉上還泛出一看就讓人心聳的陰笑。
兩個小太監(jiān)急了,慌忙就想奪過蓋頭。
“停,停下?!毕蚋栊幸妿兹说男袕筋D時笑了,頗有挑釁意味的說道:“怎么,我不帶你還能打我不成?”
“咦,還反了你了,一個要進冷宮的下爛貨,給我?guī)??!壁w嬤嬤提眉罵著的同時開始伸手推向歌行。
向歌行微微一側身,即使沒特意訓練過,但反應能力遠不是這個老宮女可比,同時嬉笑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煥然大悟,“原來悔月宮是冷宮啊,我說女帝怎么會還愿意舉行這個婚禮,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呢?”
出手被躲過得趙嬤嬤心里火氣瞬間上來了,見向歌行如此不識抬舉,伸手就朝向歌行臉上扇去。
啪,冷著臉的向歌行左手握住老宮女的手腕,右手伸直猛然打到后者臉上,一個鮮紅我掌印在那涂滿粉的臉上是如此醒目。
“你敢打我?”趙嬤嬤聲音陡然尖了不止十倍,摻雜著質(zhì)疑,憤怒,兇狠的面孔扭曲的不似人形。
“反了你了,打,打,給我打他!”趙嬤嬤左手顫抖的指著向歌行,右手拼命的掙脫。
向歌行呵呵一聲冷笑,眸子中瞬間流露出憤懣,暴虐的神色,環(huán)顧四周,幾人正處在兩道長長的宮墻中間,前后都不見值守侍衛(wèi)的人影,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個老宮女敢這樣對待自己。
知道是這么個情況,向歌行笑的更加大聲,面上的神情落在幾人眼里后,竟不約而同的產(chǎn)生一絲冷意。
兩個小太監(jiān)止住往上撲的身影,看向了一旁的何嬤嬤,后者依舊厲聲道:“你想干嘛,趕緊放開趙嬤嬤,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钡藭r開口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了一點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顫抖。
“我要干嘛?”向歌行笑的很燦爛。
從被抓住開始,他心里就一直有極強的火氣,只不過知道已經(jīng)是勢不可擋,只能將這股火氣藏在心里,而好巧不巧,幾個在宮里混跡一輩子的下人,以為向歌行是個好欺負的疲軟貨,對他動起來手腳,這就瞬間把他這個火藥桶給點燃了。
啪,啪,向歌行一巴掌接著一巴掌,狠狠的打在趙嬤嬤臉上,邊打邊譏諷的看著畏畏縮縮的幾人,“你說我要干嗎?以為我和以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一樣,任你們欺負都不敢反抗?”
趙嬤嬤耳鼻口之間暗紅色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流,左臉明顯的比右臉高出一大截,整個人早已神志不清,只會發(fā)出嗬,嗬,嗬的聲響,向歌行又是一巴掌打上去,厲聲道:“閉嘴!”說完就把她甩到一邊。
“別過來,別過來!”何嬤嬤見向歌行朝他走來,嚇得扭頭就跑,兩只小腳一扭一扭的還挺快。
向歌行也不追,反手抓住兩個嚇破膽的小太監(jiān),又如變臉一樣,溫聲道:“別怕,來,領我去悔月宮,我乏了?!?p> 兩個小太監(jiān)抖如篩糠,連忙點頭,在前面領著路,朝著悔月宮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