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喜事，喜事！”
剛從第五房小妾床上爬起來的上元縣令被跑進(jìn)來的何明道嚇了一跳：“何主事，喜從何來？”
雖然看到何明道這副輕浮的模樣，大老爺心中十分不喜，但畢竟何明道前幾天才給他塞了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他倒是不好過于苛責(zé)。
“江東門外雷家莊憐憫城外流民衣食無著，這段時間陸陸續(xù)續(xù)招收了五千流民，已經(jīng)將他們?nèi)客咨瓢仓?，各家各戶都分發(fā)了住所，糧食，衣物，還讓他們在江灘上淘沙取鐵換取收益，這是咱們上元縣的善政啊?！?p> 大老爺被何明道的話嚇了一跳：“五千流民？他雷家莊意欲何為？”
不管何時，流民成規(guī)模聚集都是個敏感問題，真要鬧起來，他一個小小的縣令，搞不好就要人頭落地。這縣令才當(dāng)了兩年，正是快活無邊的時候，他可不想自己變死鬼。
“大人何出此言，這雷家莊招收的五千流民，倒有兩三千是老弱婦孺，大人何時見過拖家?guī)Э隰[事的?！?p> 大老爺眼皮一抬：“此話當(dāng)真？”
何明道把腰彎得更低了一點(diǎn)：“這等事萬萬不敢欺瞞老爺，這雷家莊招收流民，都是優(yōu)先招收那些拖家?guī)Э诘?，那些身?qiáng)力壯的單身漢子，人家還不肯要，說是無牽無掛，怕去了莊子上不好管理?！?p> 大老爺這才放下心來：“你這廝，怕不是收了人家好處，來幫忙說話的吧？”
大家都是官府老油子，有些話還是攤開來說的比較好，何明道也不掩飾：“小人確實(shí)受了雷家所托，一是想替他們求副大人的墨寶，二來他們莊子本來不大，現(xiàn)在這許多人擠在一起，雷家也害怕鬧出什么疫病來，因此想將莊子再擴(kuò)大一兩千畝，也好有地方安置下這許多人?！?p> 話說完，還給縣令大人遞了個眼色，縣令大人一看就明白了，這里面少不得自己一份好處，當(dāng)下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然如此，我現(xiàn)在手書一份良善之家，你給他們送過去，那江邊左右不過是廢棄的沙灘地，什么都干不了，他既然肯要，你幫他們劃一塊出來便是?！?p> 縣令大人拿四個字又換了五百兩銀子，何明道少不得也落下百兩白花花的寶貝，劃地本來是他戶房份內(nèi)之事，這種毫無用處的荒地，在他看來一文不值，他大筆一揮，直接給雷家劃了兩千畝，由得他們?nèi)フ垓v。
雷富貴拿著熱乎乎的地契卻只能苦笑：“老虎啊，咱們現(xiàn)在現(xiàn)銀就剩下一萬多兩，現(xiàn)在每個月的開支就要一萬多兩，吳家一年也就能拿兩次貨，那14家下次拿貨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靠著軸承作坊和成衣作坊賺的那點(diǎn)錢，連這五千人糊口的糧食都掙不出來啊。”
雷家這次瘋狂擴(kuò)張，直接將前面存下的銀子燒了大半，特別是最重要的糧食，干脆就是按六個月的消耗來儲備的，其它布料，木料，磚石訂單更是讓南京城內(nèi)的相關(guān)商家狠狠吃了個飽。
只能維持一個月的流動資金，雷家的財(cái)政無疑已經(jīng)到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步。
日常雜務(wù)他可以全部推給雷富貴和馬叔，但搞錢，搞大錢這種事，還只能他自己親自下場。
“給蘇州吳家送信吧，就說我與他們有個數(shù)百萬兩銀子的大生意要談，讓他們能做主的過來?！?p> 雷富貴多精明的人，一下就聽出了話的意思：“不可，莫非你準(zhǔn)備將鏡子的制作工藝拿出來賣錢？那可是咱們雷家的立身之本，現(xiàn)在只是因?yàn)閷?shí)力不濟(jì)，才讓人賺子大頭。即使這樣，咱們一年的收益也有十幾萬兩，等將來咱們雷家更強(qiáng)一點(diǎn)，一年賺個幾十萬兩都有可能，這東西絕不能拿出來談生意。”
老馬也意識到了不對，趕緊搖頭：“確實(shí)，這東西太重要的，真要差錢的話，還不如我們將做軸承鋼的法子賣給他們，少說也能換個十萬八萬兩?！?p> 雷老虎卻是難得的嚴(yán)肅起來：“不可！我倒是寧愿賣鏡子的配方，也不會賣鋼材的配方?！?p> 雷富貴和老馬一臉不解，在他們看來，鏡子可比鋼材賺錢多了。
雷老虎也知道他們不能理解這里面的差異，只得耐下心來解釋：“東南的這些海商豪門，大多與北方的韃子有勾連，鏡子賣給他們，不過是平白消耗他們的財(cái)力；但如果我們將鋼材的配方賣出去，韃子就可能獲得更鋒利的刀，更堅(jiān)固的甲，朝廷本來就已經(jīng)扛不住了，咱們這樣做，不更是雪上加霜嗎？”
雷富貴與老馬兩人對視一眼，雷富貴壓低聲音說道：“朝廷扛不住，被打得更狠，那不是好事嗎？那樣即使我們現(xiàn)在鬧得再大，他們也沒心思來管我們?！?p> 雷老虎搖了搖頭：“這天下誰坐都可以，唯獨(dú)不能讓韃子坐。”
兩人瞪大眼睛，仿佛雷老虎在說笑話，雷富貴直接說道：“怎么可能，就韃子那點(diǎn)人，無非就是搶點(diǎn)東西殺點(diǎn)人，給他們膽子他們也不敢坐啊?！?p> 不得不說，雷富貴的想法才是崇禎五年這個時間段人們真實(shí)的心理。
在他們看來，韃子無非就是一群得了勢的土匪而已，雖然劫掠的規(guī)模比較大，但也不過是個膿瘡而已，遲早要被朝廷挖掉。
雷老虎哪里看不出來兩個老家伙的心思，只是一直沒點(diǎn)破而已，看他們?nèi)绱溯p敵，只得解釋道：“他們朱家起家不過是一只破碗，這要是當(dāng)成故事說給你們聽，你們敢相信嗎？”
看著瘋狂搖頭的兩個人，雷老虎語重心長的說道：“爭戰(zhàn)天下看的是潛力，是發(fā)展速度，不是看起家時的本錢。一個是病得快死的老虎，爬都快爬不動了，一個是正在成長的青年野豬，身體健康，攻擊性十足，你們說，這兩個遇上了，哪個取勝的機(jī)會要大一點(diǎn)？”
雷富貴和老馬雖然一個小市民，一個文盲，但也不是完全沒見識的人，明白雷老虎說得有道理。如果只看體型大小，哪來的改朝換代？
“所以我們還真的只能賣鏡子不能賣鋼材？”
雷富貴還是有點(diǎn)不甘心，比起虛無縹緲的王霸之業(yè)，他更喜歡看得見摸得到的雪花銀，畢竟在他看來，誰來坐天下，難道還能將這天下的有錢人全部殺光不成？
雷老虎搖了搖頭：“不是賣，而是用配方做抵押，向吳家發(fā)行一筆定向債券而已?！?p> 新名詞搞得雷富貴和老馬一頭霧水。
雷老虎解釋了半天，他們還是半懂不懂。雷富貴問道：“這不就是抵押借錢嗎？”
雷老虎笑了笑：“借錢就算跟人家約定好日期，他要是反悔，依然可以提前收貸，但定向債券不到期，他可以轉(zhuǎn)讓給別人，但不能向咱們提前收款，這就是區(qū)別?！?p> 雷老虎所謂的不能提前收款，不過是鬼話，但這個時代他最先提出這個概念，他說不能提前就不能提前，你有本事就帶家丁來要，看我的火銃打不打你就完了。
武力只是最后的保障，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讓自己在道義上立于不敗之地，畢竟他可是想做明聯(lián)儲的男人，從現(xiàn)在起，就要注意經(jīng)營自己的信譽(yù)。
“好吧，雖然我們沒覺得這兩個東西有什么區(qū)別，但能讓自己在道義上占多一點(diǎn)理總是沒錯的?！?p> 吳漣來得很匆忙，也來得很謹(jǐn)慎。光是家丁就帶了五十人，還堅(jiān)持在雷家的碼頭上商談，連雷家莊子都不肯進(jìn)。
畢竟他們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那批家丁是怎么折的，要知道那時候雷家莊大大小小的男人加起來也不過幾十號人，事后根本沒有打斗的印記，也就是說那批家丁是無聲無息的折在了雷家手里。
雖然大家這段時間合作很愉快，吳家從雷家訂的貨已經(jīng)超過了十萬兩白銀，兩趟出海的純利潤更是達(dá)到了三十幾萬兩，但吳漣可不想拿自己這個瓷器去跟雷家這個瓦罐去碰，謹(jǐn)慎的人總是活得比較長。
“雷家這真是好生興旺??！”
一下船，就看到了雷家莊一副生機(jī)勃勃的景象，不提莊子里上千忙個不停的泥瓦匠，木匠，力工，光是莊子兩邊順著長江延伸出去，在江灘上淘沙的人群就是黑壓壓的一片。
“小場面而已，跟吳家這種書香門弟比起來，咱們不過是群泥腿子求活罷了。”
雷老虎的年紀(jì)讓吳漣又小小的驚了一下：“早聽家中管事說雷少爺年輕，卻沒想到這么年輕，真是叫人意外。”
雷老虎伸了伸手，邀他在遮陽傘下坐下，等旁邊的仆婦遞上茶水，這才接口道：“吳兄如此年輕，卻執(zhí)掌如此大家業(yè)，也是年輕俊杰。這兩趟賺得怕不在少數(shù)吧？”
吳漣哈哈一笑：“雷老弟高看我了，大海上風(fēng)高浪急，出海乃是九死一生的買賣，不出大價錢，哪來人賣命，錢是賺了點(diǎn)，但支出也不在小數(shù)啊。”
雷老虎故作不滿：“莫非吳兄知道小弟要開口借錢，所以在老弟面前故意哭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