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陪都洛邑,乃是晉國故都,自晉帝遷都應京之后本是逐漸荒廢,其中看得過去的高手也只剩下帝王谷的看守衛(wèi)隊。然那位神秘的國師到來之后,卻是長年累月地待在此城之中,用他的話來說,此地龍脈雖已斷絕,但依舊鐘天地之靈秀,于他修行大有裨益。
至于這位國師的來路,就沒人說得清了。眾人只知一點,原本大晉最令人景仰的乃是裴氏,最令人信服的乃是天官命卜之術,代代帝王篤信天命,然裴氏不知被何方勢力所滅,熙寧帝駕崩,廣明帝甫一上位,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這位神秘的國師,天官術也徹底銷聲匿跡,如此變動自然也引來了一些朝中宿老的不滿,只先是呼聲最高的幾位離奇暴斃之后,那極其年輕的國師面帶冷笑,在朝堂之上援引了前吳的例子。
“命卜之術,不過是騙人把戲——諸君不見前朝歸命侯,是如何為后人徒增笑料?”
晉立國之前,中原腹地列國割據(jù),群雄并起,只后來晉國林氏出一位煉虛之境的強者,是以銳不可當,各國紛紛敗退,唯有吳國末帝依舊做著春秋大夢,因當年吳國有一卜者褚氏,斷言末帝“庚子年青蓋入洛邑”,青蓋者,帝王華蓋,豈非一統(tǒng)天下之兆?
只最后結果令人啼笑皆非,乃是庚子年中,晉國大破吳國,末帝受縛進洛邑,晉帝用一副帝王儀仗押解吳末帝,并賜封其為歸命侯,算起來還真合了這青蓋入洛邑的預言。
自此,惜命也好,口舌鋒芒不及這位國師也罷,再無人提起裴氏與天官術來,那欽天監(jiān)的觀星臺也就跟著一并荒涼下去。
只是這觀星臺上,此時正趺坐一人,觀星臺高可通天,高處自然不勝寒,然而這黑衣人卻只一襲單衣,袖袍被風獵獵吹起之時,竟似直欲乘風而去。
更叫人驚訝的是,一只看上去隨時會被狂風吹跑的蝴蝶竟翩然落下,精準地停在了黑衣人的肩頭。
晉國之人不知對這位國師的身份有過多少種猜測,只是沒人敢去猜這位國師乃千山來客,畢竟千山中不論何人,都是修士眼中洪水猛獸,且不說晉國皇室而今為世家隱約轄制已久無破境煉虛之人,就算那位強者依舊存世,只怕也不敢以一人之力抗天下修士之怒。
然而那能從八王奪嫡之中脫穎而出的廣明帝是個瘋子,九幽右使付長安也是個瘋子,或說派他來的那位帝君,也瘋得不輕。
付長安緩緩睜開雙眼,那只黑色蝴蝶若有所感,振翅落在了他的手上。
“難道是忘川那里又有變故?”付長安皺起眉頭,低聲喃喃。這蝴蝶是他隨手煉制出的小玩意,專供他們三個人之間通訊,比起一般的傳訊方式來,氣息更加微弱,煉虛強者若不留意探查,也未必就能發(fā)現(xiàn)。
蝴蝶振翅,觀星臺上回蕩起的,竟是顧忘川的聲音。
“師父在游云宗埋下那顆暗棋可堪大用,令他出手,殺了游逍遙?!?p> 付長安的眉頭狠狠跳了跳,仗著觀星臺被他用結界封印,失聲道:“殺一宗之主?這小子在發(fā)什么瘋?”
顧忘川的聲音卻還在繼續(xù),想來他提前存儲聲音的時候,就已經(jīng)料到了付長安的反應。
“你大抵要評價我一句瘋子。能得你這一句,我卻要受寵若驚了。只是此事事關重大,無論多難,都必須做到。”
付長安揉了揉眉心,隨手把那只完成了使命的蝴蝶震成了粉末。
與顧忘川做了十幾年的師兄弟,他旁的沒有學會,倒是深諳聽顧忘川的吩咐辦事不會有錯,無論顧忘川說出來的話聽上去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只希望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出錯,那游逍遙因為一些舊傷,境界停滯許久。若以宗主之位誘惑,那枚暗子應當也會孤注一擲?,F(xiàn)在那位游云少主不知所蹤,要是有什么人想要奪權,倒也不失為良機。
付長安抬起手來拍了兩下,一道黑影電射而出,在付長安面前跪地。
“參見右使?!?p> “把這個扔進游云宗大陣里去。”付長安扔過去一顆玉珠,輕描淡寫道。
想不到那位游云宗的護陣者,雖無破陣之能,卻有禍亂一宗之力。
雖已入秋,按著徐秋生所帶領的路線一路行來,天氣卻不見涼,反而隱約更多一分燥熱。
“不想游云宗是在晉國之南?!迸岢篱e來無事,對方小七這樣感慨。
“那是,當年靈月來犯中原的時候,游云宗弟子可是出力最多的?!狈叫∑呷腴T這么些年,與游云宗感情深篤,聞言一臉的驕傲,卻見裴忱的臉色微微黯淡一瞬。
“怎么,你怕靈月閣不成?”方小七奇道。
裴忱只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如此算來,那左道之中竟是半數(shù)與裴氏有仇,真不知是該說他裴氏高義,還是哀嘆裴氏時運不濟。
靈月閣每逢中秋月圓之時,都會以生辰年月合適的童男童女血祭月神,那一年也不知是誰膽大包天,把主意打在了裴氏長女裴恂身上,且不知用什么法子蒙蔽了天機,竟還真叫他們得了手,裴行知怒極之下孤身闖入百越,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裴恂不知所蹤,雖氣息尚在可以確定最終是沒有跟旁的無辜稚子一般被沉入那落月湖中,然而自此,是再無音信。
裴氏與靈月閣幾乎開戰(zhàn),然而因實力終歸懸殊,最后只能咬牙忍下。多年來裴行知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裴恂,直到大難來臨。
“只是不愿見到那些人罷了。”裴忱沉聲說道。
方小七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笆橇?,我曾經(jīng)遠遠見過他們一次,大晚上穿著白衣裳晃來晃去,什么靈月閣,跟鬧鬼差不了多少,還是不要見到他們?yōu)槊睢!?p> 然而裴忱大概是因為曾經(jīng)修習過一點預言術,很多時候都是說什么便來什么,白日里與方小七聊起天來提到了靈月閣,夜里就真見了鬼影幢幢。
是夜,裴忱正入定時,忽覺周天運轉滯澀,有那寒意透骨而來。他霍然睜開雙眼,卻見顧忘川也已披衣起身,面色十分難看。
裴忱想到他尚有傷在身,在這樣的情景下只會更為難受,便道:“我去看看情況,你若身子不適,便不要妄動?!?p> 說罷他推門而出,顧忘川并沒有攔,只是回身看著窗邊,嘴角噙了一絲冷笑。
“這群家伙竟然還敢深入大晉,難道是上回惹了裴氏之后安然無恙,覺得中原人都很好欺負?”
“你不該說這樣的話?!焙雎犆髦闇I在他耳邊沉聲說道?!胺矇m盡斷,你不該再抱著這樣的念頭?!?p> 顧忘川微微一怔,而后失笑?!昂么醯靥幹性┏饜髦挠泻尾煌??”
明珠淚沒有笑。
“你知道我在擔心些什么。”
顧忘川也漸漸斂了笑意,他轉頭去看窗邊那彎娥眉月,輕聲道:“不必擔心,我與他們已無瓜葛,若真會有,也是我將其滅之,昔日因我不祥而棄我不顧,來日我應這不祥之名,這才叫天道輪回?!?p> “馬上就是他們那祭月大典,他們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好生呆著,如何深入中原而來?!泵髦闇I聽他這樣說,低低嘆息一聲,不再勸他,轉而疑道。
“大抵是祭品又出了什么岔子。要是我沒有料錯的話,這次靈月閣主那條狗也跑了出來,這陣仗當真不小?!?p> “祭月年年都有,那十年一度的真正大典卻是他們的重中之重,十年前裴恂不見蹤影,十年后若是再出什么岔子,靈月閣主只怕會直接氣厥過去?!彪m是同盟,靈月閣與九幽的關系卻也稱不上好,明珠淚樂得看靈月閣倒霉,聞言不禁一笑。
“這一任的靈月閣主,似乎格外地怕那落月湖異動,想來,與那位止水教主驟然隕落是有著什么關系吧?!鳖櫷唤?jīng)心道?!傲T了,左右與我們無關,無需介懷?!?p> 卻說裴忱剛剛踏出房門一步,四面八方忽然就多了無數(shù)白影。裴忱瞧著這一幕,哪里會認不出這是靈月閣的手筆。
他眼中不由閃出些許怒火,然而知道勢不如人,只好強自按捺下來,垂眸掩去怒色,冷聲發(fā)問。
“我已經(jīng)二十許人,總不會是你們所找的人吧?”
“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氣息?!睆乃拿姘子爸?,走出一個身材高大不似百越中人的男子。他的眼睛是奇異的淺灰色,銳利如鷹隼?!安贿^,我不是來找你的?!?p> 來人舉起手中那根木杖來,朝屋檐上隨意一指,語氣輕蔑。
“你能逃到這里,的確出乎我的意料,只是我靈月閣要的人,還從來沒有逃脫過。”
屋檐上瓦片嘩啦啦一陣響,旋即落下一個女子來。女子亦是身穿白衣,只是那白衣已被血染得斑駁,端的是凄慘無比。
裴忱聽他這自信狂悖的言語,再想起下落不明的裴恂,不由得大怒。然而還未等他做出什么反應,便聽身后傳來徐秋生的冷哼。
“豎子無知,焉敢輕天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