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看著游渡遠那認真的神色,心下五味雜陳。
他知道游渡遠說的是實話,每一個修者內心最深處都或多或少對凡人的生命帶著一點不屑一顧的意思,畢竟人不會去注視一只螞蟻的生與死,修者自然也不會去注視一個凡人的生與死。
靈月閣本身只是落月湖邊一幢不起眼的小樓,甚至與普通的民居也無甚分別,只是周圍可以說是人跡滅絕,無人敢于踏近一步。一行人本做好了與靈月閣守衛(wèi)周旋一番的準備,然而到了地方卻發(fā)現(xiàn)防御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嚴密,反而可以說是有些懈怠。
四下里只有幾個身穿白衣的弟子正在巡視,看那表情也不像是嚴陣以待的模樣,一個個的都有些懈怠。
“靈月閣在百越地位甚篤,尋常百越人不要說想對靈月閣不利,就算靠近也是一種褻瀆。外人又少有知道方位的。此次若不是我們循著痕跡一路找來,想來也要費一番工夫?!迸岢罁荛_樹叢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當年裴行知要找裴恂的時候,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都沒能卜算到裴恂的下落,至于最后到落月湖的時候,裴恂已經(jīng)被人救走了,現(xiàn)在想想,大抵還是被月神有意無意的干擾了。
“此地并非靈月閣的真正所在。若是就這么大刺刺建在湖邊,靈月閣只怕早就被人給滅了?!庇味蛇h一哂?!斑@不過是個符號,只是為了讓那些無知民眾前來頂禮膜拜的罷了,至于那真正的靈月閣,沒人知道所在?!?p> “只要明珠在里頭就夠了?!鳖櫷ㄋ浪蓝⒅亲跄_小樓,低聲道。
“大典在即,這些人當然就在里頭?!迸岢缹@一點,倒是十分胸有成竹。
“你們幾個留在此處——”游渡遠正往下吩咐,卻叫顧忘川給打斷了。
“少宗主,有了裂云這樣的法門,我們引開靈月閣弟子還是不成問題的?!鳖櫷_著游渡遠一笑。“雖然雪無塵和蒼楓晚未必就回來了,但保不齊內里還有什么旁的高手,萬事還是小心為妙。”
游渡遠略一沉吟,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只叮囑他們幾個萬事小心,又從乾坤袋里摸出幾個小瓶子來遞過去,說是遇到危險只管往外投擲,總可保他們脫身。
裴忱起先就略聽說過一點游渡遠的名號,不僅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也說此人對機關之術頗為感興趣,也造出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來,甚至還一度想過要去改良游云宗的宗門大陣,也正是為此與游逍遙鬧了些齟齬,至于久久不肯回到宗門去。
他將那小瓶子接過來,只覺得觸手冰涼不似尋常玉質溫潤,而且握在手中輕飄飄的,連玉石本身的重量也覺不出來。
裴忱正在心下暗暗稱奇,卻聽征天冷哼一聲?!斑@點子奇技淫巧就想去改動那座大陣,簡直是不自量力。”
“怎么,你對宗門大陣也有所了解?”裴忱微微一愣。
“你們的陣法,倒要來問我?”征天卻不肯答他,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樣子,倒讓裴忱難得的起了幾分好奇心,只是裴忱剛想要再問下去,卻聽方小七在前頭遙遙地叫他,只好趕緊跟了過去。
“這里頭數(shù)你實力最弱,這個你也一并拿著?!狈叫∑呱裆衩孛氐匕咽掷锏臇|西塞給了裴忱,裴忱低頭一看,手里看著不過是一個鐵疙瘩,重量也沒什么特異之處,卻見方小七緊張兮兮地叮囑道:“若是有事,便灌注真力把它朝著人,切記不要弄反了方向。”
裴忱心想這東西哪里有什么正反,然而仔細看了看,卻看見其上隱約鏤刻了一個很奇怪的圖案,正打算問這一面究竟是正是反,忽然便覺得腦子里嗡然作響,跟著聽見自己不受控制地說了話,倒也是自己的聲音,只絕非自己所想,只能是征天所為——
“你從哪里得來的這東西?”
方小七本要打個哈哈過去,卻不想對上裴忱此刻的眼神,被他眼中透出的冷芒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把實話說了出來。
“是我從家跑出來的時候拿的,只知道有落魂這么一個功效——”她說了一半,卻見裴忱有些慌亂地別開了目光,就在他挪開目光的一瞬間,方小七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忙把嘴閉成了一個蚌殼,只是左思右想,自己這樣似乎顯得有些做賊心虛,便又虛張聲勢道:“你問這么多做什么?叫你拿著便拿著,過后可要還給我?!?p> “師姐放心,只怕情景也危機不到那樣的程度?!迸岢肋B忙賠笑。
方才那一瞬間是征天借由他口問出了那句話,只是征天似乎也不過是趁他不備才得了手,等他回過神來略一凝神,便把征天又逼了回去,是以不必擔心奪舍之類的事情發(fā)生。
“你怎么忽然發(fā)了瘋?”裴忱把方小七安撫下去,也顧不上再如何措辭,只無奈問道,他此刻還帶著一點驚怒,但察覺到征天并沒什么惡意,似乎也只是一瞬的激動,那點怒氣便漸漸散了。
“你才發(fā)瘋。”不知怎地,裴忱還從征天的聲音里聽出了一點理虧?!斑@小丫頭的身份來歷倒是不簡單,你這位師父,很是會挑徒弟。這東西你可拿好了,絕不只是能落人魂魄這么簡單,若是真有大能操作,翻天覆地也是有的。”
裴忱頓時覺得手里這東西沉重了不少,好半晌才問道:“那這一面究竟是正是反?”
征天似乎被他噎了一下,恨恨道:“你只需要把這符號沖著人便是了。不過以靈月閣這些個外門弟子的實力,用這東西的幾率不大,真用了,他們也活不成。”
裴忱心有戚戚焉地看了這不起眼的鐵疙瘩一眼,小心翼翼握在手里,這動作引來了征天的一聲嘲笑,但征天也沒再說些什么,只是任由他像是捧著個隨時會爆炸的霹靂彈一樣,捧著那東西去了。
徐秋生最后拍了拍裴忱的肩膀,說萬事小心,裴忱應了一聲,卻聽征天發(fā)出一聲疑惑的輕咦,但等裴忱問的時候,征天照例還是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半個字也不肯吐露。
幾人朝著那座閣樓行去,方小七一馬當先地竄了出去聲東擊西,她這時候倒是很像個大師姐的樣子,凡事都想著要身先士卒,后頭又出來一位長老,將游渡遠也引開了去,倒不是游渡遠急著出手,只是想到徐秋生好歹見過明珠淚的面兒,能把人快些認出來,雪無塵和蒼楓晚肯定還在回轉的路上,能不與他們正面對上,自是最好。
顧忘川看了看眼下的情勢,心知裴忱雖不足為據(jù),他手上卻有足以讓人為之忌憚的東西,而徐秋生——徐秋生顯然是要受些傷的,從尋到游渡遠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想到了要制造一場意外,讓人追著兇手,到他們布置好的地方去。
其實論難易程度來說,設計方小七顯然更容易些。只顧忘川從一開始就否決了這個提議,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是為什么,若說是不想恩將仇報,這樣的事情他雖沒做過,卻也不憚于去做,若說是因為自己的傷勢還未痊愈,那也不大對,他已無性命之虞,方小七就顯得沒那么重要。
仿佛只是不愿意叫方小七出什么意外罷了。
明珠淚聽他一口回絕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聰慧如顧忘川,一時間竟也看不大懂,只好不試圖去懂。
跟著又出現(xiàn)了兩路人馬,因著實力都不算高強,甚至有的不過和裴忱一般,徐秋生便也沒有出手,只預備著應付最后的守衛(wèi),那看押祭品的人總是要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接下來給他也的確沒再遇見旁的守衛(wèi),順利地進到了最里面。
之前試圖救裴恂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把靈月閣放在面上這座小樓給摸了個清楚,知道里頭大致是怎樣的布局,也不知靈月閣是太過自信還是旁的什么,十年以來竟然沒有什么變化。
徐秋生飛掠而進,一手一個砍昏了守衛(wèi),果然見到明珠淚便在其中,和其余人一同被綁縛著繩索,正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眼里有一剎那的驚喜顏色,卻緊跟著變?yōu)榱丝謶帧?p> “你做什么!”
這一聲,裴忱自然也聽見了,他跑得尚不算遠,聽見明珠淚的聲音,腳下略一遲疑,便向回折返,總歸等到了師父那里,眼下這幾個追兵是不足為懼的。
他想得倒是輕松。
明珠淚這一聲驚呼,也不全然是假的。
她原本與顧忘川商定下毒給徐秋生,只需編排一個兇手拿著解藥的幌子,便可引人追擊,為此也已經(jīng)安排好了人手,卻不想到了這個關頭,動手的并不是他們原本安排下的九幽弟子,而是絕不該在此處出現(xiàn)的人。
付長安把劍從徐秋生胸口抽出,沖明珠淚微不可見的一搖頭,他并沒有時間說些什么,因為裴忱緊跟著便已經(jīng)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