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有些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此刻也不敢拆穿方小七在樹上都做了些什么,感悟天地是假的,在樹上設(shè)了隔音結(jié)界來哭倒是真的,許是因為方小七近來壓抑得太狠,等到情緒宣泄之時,自然水到渠成。
方小七僅僅設(shè)了個隔音結(jié)界給自己,然而開了天目以后,雖黑夜視物是還有些困難,架不住樹下生了篝火,裴忱自然看得清楚,方小七看他此刻面色古怪,眼含威脅地看了他一眼。裴忱這才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來,一副入定的樣子。
當(dāng)下方小七拉著顧忘川去療傷,剩下裴忱和明珠淚兩個為他們護法。此地已遠離天南城,想來不會有什么危險,至于林中野獸更是無法造成威脅,只是該小心的地方也不能夠掉以輕心。
既不能修煉,便很容易困意來襲,為免睡去,裴忱便看著星空聊以打發(fā)時間。今夜天邊已是一輪下弦月,更顯出星光璀璨來。裴忱正看得入神,忽然聽見明珠淚在一邊問道:“相傳上古天官術(shù)與當(dāng)今已有所不同,不知是真是假?”
裴忱一怔,旋即微微笑道:“你似乎對天官術(shù)很感興趣。”
“只是有些好奇,且覺著你似乎知道的比尋常人要多?!泵髦闇I沒有說實話。
她想從中探尋到那個秘密,譬如當(dāng)年師父是怎么與裴氏結(jié)的仇,而這一次,又有沒有可能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那一幕。如果那能在師父面前再上演一回,說不得會有奇效。
裴忱平靜地?fù)u了搖頭,他不愿就此事多說,然而看著明珠淚隱約期冀的眼神,又不好只字不提,只說:“當(dāng)今天官術(shù)是因為人禍而變?yōu)榻桑瞎盘旃傩g(shù)本身就是一個禁忌,因為它不是窺天,而是逆天改命,無所不能用,正是因此,上蒼降罰,才有上古紀(jì)中所載那一場浩劫?!?p> 明珠淚信口背出了那一段尋常人不曾看過的上古紀(jì),九幽是上古傳承而來,對其中資料,自然比旁人所知更多,不過上古紀(jì)之中的確有很多常人看來所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想象的東西,更像是編纂者的一家之言。
“時蒼天降怒,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幽冥之門大開,萬民水火,仙靈難安?!?p> 幽冥從來只見傳說,仙靈也久未現(xiàn)于世間,因此這現(xiàn)在已變成了一個用來哄小兒入睡的故事。然而明珠淚卻隱約知道,此事恐怕是真的,鴻蒙未開的那段歲月的確不屬于人類,而是屬于神魔。
“你果然很感興趣?!迸岢朗?。“我只是讀過這一卷,真要一字不差的背出來卻是不行。”
“僥幸有些過目不忘的本事?!泵髦闇I心下微凜,知道自己說得有些多了。
“是,上窺蒼天,是卜者自己被反噬,然而逆天改命,降禍的就是黎民蒼生了。”裴忱語氣不由得有些沉重。“我倒是寧愿那只是傳說,只是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當(dāng)不止是傳說那么簡單,不然不會流傳至今。”
“所以,你不打算去尋那些散軼的上古天官術(shù)?”明珠淚挑眉。
“如何尋得到?”裴忱搖頭?!澳菛|西不祥,只怕不是因為年代久遠而丟失的,恐怕有大能刻意抹去了它們的存在。”
這是裴行知與他說的,裴氏也算是傳家久遠,畢竟已經(jīng)有了幾近三十代,一代代也不曾放棄尋找這東西。然而總是無果,如是幾番,便覺察出不對來,畢竟東西存世總要有些蛛絲馬跡,既然上古天官術(shù)曾經(jīng)掀起這樣的風(fēng)浪來,那就注定不可能消失得干干凈凈,宛如被人抹掉了一般。
如此,也就只有一個解釋,一定是有什么外力將它的存在摧毀了。
“倒是有些可惜?!泵髦闇I語氣隱約有些失望,她以為那大預(yù)言術(shù)是與上古的天官術(shù)有關(guān),現(xiàn)在聽裴忱語氣不似作偽,顯然大預(yù)言術(shù)另有起源,眼下卻也不能再問。
好在這么一番折騰,已是天光乍明。
顧忘川睜開眼時,幾乎沒能收斂住自己的氣息。他其實從來都沒有過所謂全盛的狀態(tài),一直是處在傷病之下,旁人看不出端倪來,他自己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而今這狀態(tài),卻是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若非這段時間他的狀況一直在改善,只怕一個收斂不住就會露了真實水平來,反倒要出問題。
“我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與常人無異的一天。”冷靜自持如顧忘川,聲音也隱約有些顫抖。他沖著方小七深施一禮,照例叫方小七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我也是頭一次救人,總擔(dān)心出什么問題,終歸是沒有,算是不負(fù)所托?!边^了一陣子,她略冷靜了些,然而依舊聲如蚊吶低不可聞。
裴忱見這廂事了,總算長出一口氣。不知為什么,他與明珠淚說話的時候總很容易恍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想的是些什么,只是等到回過神來再說上兩句話,就覺著手足無措,連帶著兩頰也燙起來,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站起身來走向方小七,然而還沒等走上前去,忽然見方小七面色一凜。
“什么人,藏頭露尾,給我出來!”
她厲喝一聲,進了煉氣境果然是不同凡響,中氣十足這么一聲,四下里鳥雀驚起,嘰嘰呱呱響成一片。
然而在這一片嘈雜聲里,還是有一陣?yán)湫η逦貍髁诉^來。
“你們真以為壞了閣主大事,還能全身而退?”
聽這人說話,自然是靈月閣的人。然而等看過去時,卻發(fā)現(xiàn)來人不是雪無塵,也不是蒼楓晚,是個從未見過的人,境界不如那二人,氣度卻是不曾弱到哪兒去,只是總叫人覺著更多的是虛張聲勢。
顧忘川在后頭低低冷笑一聲?!拔疫€以為他們?nèi)绱丝毂隳馨鸭涝麓蟮渖狭粝碌臓€攤子給解決了,卻不想是派出這么個玩意來,想來是知道我們這一行人實力低微,不屑于親自動手。”他探此人境界,也不過是初入煉神,固然強者,于他們二人卻是差了些,更不可與頂尖強者相提并論,卻偏偏要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思之令人發(fā)笑。
明珠淚卻搖了搖頭?!拔矣X得此人獐頭鼠目,不像是那二人的心腹。要知道先前天南城中他二人被叫破了過往身份,不免疑心我們知道得更多,不會隨便派人來追殺,是寧可要暫且放過留待日后算賬的。”
“想來是為邀功吧。”裴忱淡淡道。這樣的人,他在裴氏里也算是見過幾個,自以為能夠揣度旁人心思,好大喜功,凡事總要先人一步地趕著獻殷勤,卻不知究竟是辦成了事還是辦砸了事。此人倒是比他要強,只這個氣度便不像是能成大氣候的。
其實顧忘川已經(jīng)將此人認(rèn)出來了,這并非靈月閣的人,而是靈月閣某個附庸勢力的長老,名字起了個磅礴大氣,喚做北宸——若不是身在百越而是在中原,恐怕要先被帝王家治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當(dāng)年千山之間來往,也曾見過一面,是一貫想要改換門庭入得靈月閣去,只一直沒能所愿,想來是不知怎地得知了此事,特特趕來想要借著此事邀功。
只他做這幅目下無塵的做派,總有些東施效顰之嫌,且當(dāng)日他是壓根走不到顧忘川幾人面前去的,是以也不擔(dān)心自己二人被認(rèn)出來。眼下唯有一點棘手的事情,便是他們都不能全力動手,尋常來講,這煉神境的強者對上煉谷境的小家伙們,便如切瓜砍菜一樣輕松寫意。只能盼著方小七一路追來是真有些底氣在,今番如何收場,端的是要看那天魔之血是怎么一回事。
方小七也深知這一點,不欲有任何保留,反手拿出那叫裴忱見過一次的鐵疙瘩出來。
不過還未等她催動,變故便又起了。
“閣下也算是一方強者,怎地要為難這幾個小家伙?”
說話間又是一道人影翩然而至,這林子今日竟跟集市一般熱鬧,南來北往的強者都匯聚于此。
“你是什么人,百越的事情,外人少來插手?!北卞酚X出幾分棘手來,卻不肯就此卻步。
“此地是百越還是中原,兩國向來是沒分出個所以然來。故而我要是說閣下是在大晉國土上戕害中原百姓,也算說得過去。”來人輕笑一聲。“至于我么,水月鏡花,咫尺天涯,這名頭你總該聽說過吧?”
方小七神色有些古怪,想不到這竟然是鏡花樓的人,游云宗叫鏡花樓的人給救了,總叫人覺著有些奇怪。
“你是鏡花樓什么人?”北宸語氣聽著依舊狂悖,細看之下氣勢卻不如方才囂張了。
“區(qū)區(qū)不才,忝居鏡花樓護法罷了,本循著故人來此,卻不想遇見不得不插手的事情?!蹦侨说托σ宦暋!靶⊙绢^,我也認(rèn)得你師父,不要擺出那樣的表情來了?!?p> 方小七沒想到徐秋生跟鏡花樓兩任護法都很熟識,更沒想到這人未曾見過她卻知她是什么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倒是裴忱拱手道:“若前輩要尋絕刀前輩,便不用去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