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聽罷，臉上也不見動容，更不要說瞧他露出什么驚恐的神色來，似乎裴忱說的不是這天地將要毀滅，而是他晚上打算多添一碗飯。
裴忱幾乎以為凌云沒聽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么，然而凌云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竟知道戰(zhàn)亂會從何而起，這不是裴氏能做到的事情?！?p> “便讓弟子保有一點秘密罷?！迸岢啦挥傻每嘈ζ饋?。
凌云瞧著裴忱，也像是忽而有了一點笑意，但那笑意太淺淡，一閃而逝叫裴忱幾乎不能確定究竟是有沒有存在過。
“你說陣法?！绷柙频馈！昂笊浇刂械年嚪ǎ瑔咀銮艋??！?p> 裴忱一怔，道：“弟子知道此事，恐怕天下人也都知道?！?p> 令惡人不得轉(zhuǎn)世超生的陣法，雖為人詬病，卻到底也是對那些為惡者的一點震懾。裴忱未上昆侖前便知道，上了昆侖卻發(fā)現(xiàn)這囚魂陣乃是禁地，相關(guān)一應(yīng)典籍也都是掌門才能去瞧的，故而要知道得更多也是不能夠了。
然而他說完這句話，忽而愣怔了一下。
囚魂陣，能囚的是旁人魂魄，魔主的殘魂畢竟也是魂魄，這樣論起來，這一處囚魂陣可能本身就是當(dāng)年封印魔主殘魂的所在，但令他不解的是，凌云又是怎么知道其中關(guān)竅的？
裴忱簡直以為凌云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秘密，卻聽見凌云眼含深意道：“囚魂陣，是昆侖威力最強大的陣法。若說有什么東西能關(guān)系到天下之亂，那就只能是它?！?p> 還不等裴忱松一口氣，便又聽見凌云若有所思道：“你方才，似乎有些緊張。難道能決定天下亂與不亂的，真是一個人的魂魄？可又是什么人會有這樣的本事呢？”
裴忱只覺得自己頭上沁出了冷汗。
他尚在組織語言，卻聽見凌云一句：“罷了，眼下你關(guān)心不得那許多事，我更關(guān)心不得。還是先操心眼前吧?！?p> “眼前事？”裴忱不明所以道。
凌云一指點在裴忱的眉心，他指尖是如霜雪一般的冷，叫裴忱多日以來昏昏沉沉的精神為之一振。
“眼前事，就是你這不能入定之事。”
裴忱聞言訥訥，他操心著天下大勢，倒是忘了自己還有一樁火燒眉毛的急事。
“你且先入定，我來看一看能否探明?！绷柙埔姞睿坪跤钟行┬σ鈷煸谀樕?。裴忱雖依舊有些不安——畢竟從入定之中驚醒的滋味不大好受——但還是依言坐下。
他眼前是一片黑暗，輕車熟路地向定中尋時，卻又一次覺得心頭大悸。
裴忱驚魂未定地睜開雙眼，看見凌云微微嚴(yán)肅的神情。
“師父可看見了什么？”
裴忱覺得自己不能報太大的希望，畢竟連征天都不曉得他究竟是為什么所囿困了。但沒想到，凌云竟還真的點了點頭。
“是看見了，只不大明白那究竟是什么，能有如斯威力?！?p> 他似乎有些心有余悸。
裴忱連忙問道：“竟叫師父也覺得可怕么？”
“我聽見了一個聲音。”凌云的眉頭皺著，他罕見有這樣的表情，倒像是真的有些后怕。“那聲音說何方宵小，卻不像是人語，更像是隱夜紀(jì)傳下來的魔族語言......你所預(yù)言的，是魔物？”
裴忱苦笑更甚，他總不能說不但是魔物，且還是眾魔之主，魔中之魔，那再解釋起來可有些困難了。
凌云若有所思道：“我要去查一查典籍，若真的不行，也只能去稟明了掌門，帶你去囚魂陣那里看上一看?！?p> 裴忱被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那如何能行？掌門對我尚且心有芥蒂，不會許我靠近這等機密的?！?p> 凌云卻像是胸有成竹道：“囚魂陣若要開啟，門內(nèi)上下都是要去的，那時候他總不會再攔著你?！?p> “可囚魂陣已經(jīng)許多年不曾開啟?！?p> “世上總有人值得一個永世不能超生。”凌云看起來倒是不甚擔(dān)心的樣子。“只在于他們能抓到，還是不能抓到這樣的人?！?p> “師父想說的是......”不知為何，裴忱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九幽帝君難道不夠格么？”凌云嗤笑一聲?！八s在千山之中，然而世人皆知他的兇名，若是捉了他來，顯然是值得囚魂陣開上一開的?！?p> “可昆侖多年來與世無爭，總不能為了弟子一人便——”裴忱急急要辯解，卻叫凌云開口截斷了。
“此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計劃出來的，大亂之前必得剪除一些禍患，這些年九幽行事也愈發(fā)乖張，便是千山之中也有不少想要討伐他的，此事不必昆侖動手?！?p> 裴忱不知凌云為何會如此對他，一個師徒的名分，顯然不值得這么多。
可他一念及此，卻見凌云似笑非笑的目光已然轉(zhuǎn)了過來，當(dāng)下便知道是征天又把這句話給漏了出去，裴忱心下大罵征天，面上忙道：“師父，弟子的意思是......”
“或許是因為那你幫我算完了那一卦，我很感激吧?！绷柙频亓怂脑掝^去，他走的時候袖袍拂動，真很像是天邊的一抹云。裴忱忽而意識到，自己與云是很有緣的，從游云山上下來，偏生下一個師父的名號又帶一個云字。
其實他有時候覺得人是比不過天邊云自由自在無憂無慮，要是能做朵云也很不錯。
裴忱依舊是不能入定，他雖知道了那是魔主的聲音，但也還是無法抵擋，畢竟世間早就沒什么人能同魔主對抗，他本以為自己是有希望的，可是現(xiàn)在不能入定修行便不能有所進(jìn)益，也難免有些氣餒。
征天知道后，卻顯得放松了許多，他與魔主有一半的同根同源，對他而言只要知道了根由總能想想辦法，于是有征天設(shè)下結(jié)界擋著，他也漸漸受魔主的影響小了些，倒也能入定上些許時候了。
然而到底還是治標(biāo)不治本的，現(xiàn)下他改為定中一半驚醒，若是換了旁的功法只怕早就走火入魔，幸而這無涯頗為神異，似乎無論從何處中止都可以為繼，倒是省去他不少麻煩。
總算有一日，將他驚醒的不再是魔主了。
霄風(fēng)是從外頭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的，且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把自己甩出去老遠(yuǎn)。就算是方才開竅的修者也能調(diào)整重心免于這一摔，顯然霄風(fēng)此刻是心緒大亂。
裴忱對這一摔若有所感，睜開眼正看見霄風(fēng)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神情，他似乎是有些激動，又像是將哭不哭的模樣。
“你怎地還在此處入定？山上都沸騰了，你是沒瞧見凌御師叔那神情，他鼻子都要氣掉了！”
“出了什么事？”裴忱定了定神，剛一睜開眼便瞧見霄風(fēng)一張臉伸在前頭，說不被嚇上一跳是假的。
“是大師兄，大師兄下了帖子放出話來，說要殺九幽的洛塵寰！先前長老們在一處議事，消息傳上來凌御師叔嘲諷說這是千山內(nèi)部之事不過是他們狗咬狗，卻叫師父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說到此處，霄風(fēng)就差把快問下去四個字給寫在臉上了。
裴忱見霄風(fēng)眉飛色舞的模樣，也不忍心拂他的意，便從善如流地問道：“師父說了什么？”
“那你可問著了，我正在外頭聽著，聽的是真真的?！毕鲲L(fēng)一拍大腿，恰似那茶樓中的說書先生一般。“師父說，拔除千山本該是我們要做的，此時卻由著千山自己內(nèi)斗起來，實在是我們的失職，若是想顯得不那么失職，御師弟倒是可以親自下山一趟，趕在旁人前了結(jié)九幽帝君?！?p> 這話倒是說得很毒，擺明了是在打凌御的臉，說凌御的境界修為不夠。裴忱聽了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只笑著笑著又轉(zhuǎn)為深思。
先前凌云剛同自己說過這件事，轉(zhuǎn)眼殺生道人便放了帖子出來，他當(dāng)然知道在凌云眼中，殺生道人依舊是他的大弟子霄岸，但心存感念是一回事，私下仍有聯(lián)系又是另一回事了，若是這二人當(dāng)真還有往來，那凌云倒是個難得的妙人。
然而跟著傳來的消息，卻是任誰也看不明白了。
靈月閣也跟著宣布要殺九幽帝君，又不到兩日，冥府也跟著有了同樣的舉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靈月閣率先打破了千山之中的平衡，但他們兩家竟說自己不是要與九幽為敵，只是九幽帝君狼子野心要做天下人之?dāng)?，只要九幽帝君一死，千山之中便依舊還有平衡。
更叫人大跌眼鏡的是，大光明宮竟是也跟著表態(tài)，說誓殺洛塵寰，旁人不知道，裴忱卻清楚的很，靈月閣那二位乃是從大光明宮叛逃出去的，心月狐能從鏡君手下逃出生天也沒準(zhǔn)是靈月閣暗中協(xié)助，鏡君竟肯放下這樣的舊怨先把矛頭對準(zhǔn)洛塵寰，也不知是要落井下石，還是得了他們那明尊的命令。
若真細(xì)論起來，這竟像是洛塵寰的圖謀為人所發(fā)現(xiàn)了一樣。畢竟洛塵寰才是現(xiàn)下這世上對魔主所知最多，又想借魔主的力量為他所用之人，旁人還沒有那樣的膽識。
是誰將洛塵寰要做的事情給盡數(shù)說了出去，又是誰說過之后能得旁人信任？
裴忱想到了一個人，只是他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