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皓自問也是個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然而猛地聽顧忘川說了這么一句,卻禁不住愣在當場,他們這位陛下是什么地方都好,然而最叫人無可奈何的一點便是從不近女色,旁人勸諫是一概無用,且在這一點上,他看上去從不打算聽人勸誡。
可今夜他卻忽然聽見了陛下說要成婚。
做皇帝的,當然會有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但能用上成婚這個字的,卻是只有皇后一個。蕭皓知道這不算太合禮數(shù),卻還是忍不住偷眼看了看方小七。他覺得眼前這女子算不上特別的美,至少比先前新帝登基時那些等候遴選的要遜色不少,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家世特別豐厚的模樣,因為幽州城里這些個家世顯赫的,他倒是都知道長相名字,這其中并沒有方小七這么一個。
但是顧忘川從不是一個開玩笑的人。他倒是沒顯得多么鄭重其事,偏偏就讓蕭皓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只躬身應下了。
倒是方小七顯得頗為憤慨,對著顧忘川的背影大聲道:“卻是哪個要與你大婚?”
蕭皓還從沒見過有人敢這么不客氣地與顧忘川說話,他幾乎嚇出了一身冷汗,卻聽見顧忘川低低笑道:“除了你還能有旁人么?還是說你指望著我再遇上什么人?那我可怕叫你再來一刀?!?p> 方小七依舊是橫眉立目的模樣,道:“我可不曾給你一刀?!?p> 蕭皓聽得心驚膽戰(zhàn),裴忱卻在一旁安之若素。他聽見顧忘川又笑了起來,從蕭皓的神情便能看出今晚顧忘川是大異于平日,不過他琢磨著要是顧忘川在人前也是他對方小七那態(tài)度,估計早就威能不足以服眾了。
顧忘川笑了一陣,才道:“是,你用的不是刀——”
后面的話是聽不見了,因為盛怒的方小七已經(jīng)追了上來,顧忘川一面提著衣擺往階下跑,一面還不忘看了蕭皓一眼,道:“你怎地還不去辦?”
蕭皓苦著臉看了顧忘川一眼,心想這時候哪還有人清醒著,陛下這真是強人所難了。
然而他還是不敢說什么,急匆匆地去了。其實他也知道,這滿朝上下要是知道了陛下要迎皇后的消息,深更半夜也一樣會樂于起來忙碌的。
裴忱便跟著顧忘川往那蔡璋處去,裴忱也覺得眼前之景倒是十分奇妙,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幾次三番跑進蔡璋的寢宮里。
蔡璋從不覺得顧忘川會在這個時候到她的寢殿來,實際上就算是素日里他也不怎么出現(xiàn)在此地,這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個人都是面上情誼,要說真正的母子情誼那是絕不可能有的。所以她聽見通傳說是顧忘川來了的時候十分吃驚,雖說最后還是讓人進來了,臉上的驚異之色卻是掩蓋不住的。
“陛下這么晚了,竟也會有興致來此?!?p> 顧忘川揮退左右時,蔡璋有心要攔阻,她也知道如今坊間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然而看顧忘川神色堅決,卻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她更明白的是自己如今的處境并不算是很好,顧忘川而今不與她再算舊賬絕不是因為他寬宏大量,而是靈月閣仍在她的背后??墒沁@大爭之世里人人都朝不保夕的模樣,要是有一天靈月閣也因什么而不在保她,她可真就無處求援了。
為日后計,如今與顧忘川對著干顯然是不明智的。
“朕來是為問你一個問題。”
蔡璋從不指望顧忘川叫她母后,所以聞言也不過是微微一挑眉,問道:“什么事情,值得陛下這么晚了還要特意跑上一趟?”
“你靈月閣要護衛(wèi)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鳖櫷ㄑ院喴赓W道,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了蔡璋。
蔡璋對著那朱漆火印也覺得自己眼皮跳得厲害,她手中握著的能算是顧忘川最著緊的一類秘密,從顧忘川登基這么多年來這種等級的密信便從沒有到她手里的時候,當然,本身這么緊急的情報也沒有多少,上一回還是九幽的前使者帶人來幽州城的時候才有幾封這樣的密信到來。
裴忱敢看,那是不知道這密信究竟多緊要,再說他和顧忘川之間就算是有仇也是顧忘川欠著他的,他看起來自然沒什么負擔。到了蔡璋這里,蔡璋便不免有些猶豫。
“陛下真要我看?”
“既然拿來了,便是要你看的。放心,總不會過后為此而發(fā)難。”顧忘川平靜道。
蔡璋這才去看,看了兩眼便不由得神色大變,先是默默然無言半晌,一室里靜得落針可聞,人人都瞧著蔡璋緊緊抓著紙頁邊緣的手,她的手上本來還有一點蔻丹,顏色不像是妃嬪那樣艷麗,但也是嬌花一般的色彩,而今指甲根因為用力發(fā)著微微的白,相較之下便顯得有些凄厲意味。
過了不知多久,蔡璋才開了口。只是此刻她方寸大亂,握著那封密報不像是在與眾人說話,倒像是在喃喃自語。
“窯變,魔氣外泄,難道說還是——還是要來了嗎?難道神也無法阻止這一切嗎?”
顧忘川的語氣依舊平靜,說出來的話卻顯得過于狂傲,至于把蔡璋一時震懾住了。
“神若是無法阻止,就由我們來阻止?!?p> 這話要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蔡璋說什么都要理論上幾句的,月神是靈月閣這些人心中最為神圣的存在,旁人要是胡亂評價甚至能惹來殺身之禍,就算是蔡璋如今不敢與顧忘川為敵,聽見這話的時候也不由得神色冷了幾分。
但最后她還是問道:“陛下把這給我看,是什么意思?”
“窯變之地,是不是就是魔主殘魂所封印之地?朕要去看一看?!?p>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朕不是那些個軟弱可欺的皇帝?!鳖櫷ù驍嗔瞬惕??!澳銖那安豢细嬖V朕,也說你不知道,這朕倒是可以理解。因為當初前任九幽帝君尚在,他想做什么你能猜到,你擔心朕會把這秘密泄露出去。而今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你總該相信朕的確想叫這天下河清海晏?!?p> 他神情十分堅定,倒是漸漸將蔡璋的態(tài)度軟化了。
蔡璋又靜默了半晌,似是在天人交戰(zhàn)。
顧忘川也十分有耐心的等著。
最終,蔡璋才艱難道:“是,那里便是封印所在,這本是閣中最大的秘密。當初月神得知魔主殘魂不止一片散落四方,便一直令手下人去尋,但除了圣湖之下那一處,便也只大燕一地被偵知?!?p> 裴忱想,這倒是不能怪靈月閣的人辦事不利。南晉的觀星臺一直是裴氏下屬之地,當初裴氏尚在的時候被看護得極為嚴密,裴氏又一直秉持著君子端方的信條,對千山中人極為不齒,靈月閣的人自然不能冒風險深入觀星臺查探。游云山與昆侖更不用說,防守只有更嚴密的份兒,九幽雖與靈月閣同在千山看上去也有幾分面子上的情誼,對魔主的看法卻與靈月閣大相徑庭,自然要竭力掩飾。
至于那人跡罕至的北凝淵......靈月閣雖然也算是大宗大派,但想要去那等地方還是太過為難了些。
所以能查探到北燕這一處,已經(jīng)是殊為不易了。
顧忘川略點一點頭,算是對蔡璋表達了謝意。而后他將身后的方小七讓了出來,道:“既然已經(jīng)來了,朕便將另一件事一并交托。”
蔡璋微微有些詫異,道:“陛下請說?!?p> “這是朕的皇后,要在朕出發(fā)前辦大婚是來不及了,所以讓她先留在宮內?!?p> 顧忘川從來都不打算與蔡璋商量此事,所以說出來便是告知的意味,而蔡璋也從未想過左右顧忘川婚嫁之事,她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長。此刻看見方小七,雖然覺得有些驚異,但又覺得的確是情理之中的。
他們這位大燕的皇帝陛下畢竟不是和尚太監(jiān),空懸后宮的解釋便就剩下了一種,他在等一個人。
蔡璋第一眼看方小七,總覺得這不大像是值得顧忘川去等的人,然而再看兩眼,便覺得除了眼前這個姑娘之外,也沒什么人能與顧忘川并肩。顧忘川素日里就是冷淡疏離的模樣,自從登上帝位更顯得十分威重,那些個王公大臣家的小姐瞧見他都顯得有些怕,唯獨這方小七跟在顧忘川身邊一派悠閑自在,甚至不能算是跟在他身后,兩人腳步總是齊平的,有時候方小七還能走到前頭去。
她忽然想起先帝來——不是想起了姬思玄,雖然素日里的確是想自己的女兒更多些,然而除了心痛之外也不剩下什么——是想起她的丈夫。
于是便覺得有些羨慕方小七。
方小七聞言卻道:“我也要去,你別想著把我留在這叫人氣悶的地方。”
顧忘川苦笑:“你去了,我豈不是還要分神?就算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把你擱在險境里,難道我真能放心?”
方小七聽見前半句話的時候還在橫眉立目要反駁一番,然而聽到后半句的時候卻是垂下了頭,裴忱在一邊看著她仿佛是從脖子一直臉紅到了耳尖,總覺得嗓子里癢癢的,禁不住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