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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劍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寒江千里

負劍辭 怒海蒼嵐 3011 2022-07-09 20:21:49

  裴忱的手依然在石壁上,他能覺出掌下微微粗礪。

  他不曾見過那個守陣人,但他卻知道那人本是不該在這陣中的。這昆侖山上又有什么人值得被投進囚魂陣里去呢?其實再往深處想,這囚魂陣本也是不該存在的,要去決定一個人今生如何本就已經(jīng)很匪夷所思,然而畢竟還能算是自作孽不可活,用一世去決定了永生永世便更顯得荒謬。

  “他有沒有說過,自己是為什么成的守陣人?”他低低問道。

  凌青猶豫了一瞬,但還不等她說什么,便已經(jīng)有人代她回答了。

  “我問他的時候他倒是沒有全忘,只說是自以為替天行道,殺了不該殺的人。”

  所謂不該殺的人,其中倒大有耐人尋味之處。

  “如何不該殺?”裴忱問道。

  “你該來問我?!绷枨嗫匆娕岢谰镁梅鲋卤诓辉袆幼鞅阒浪谧鍪裁础!八F(xiàn)下大抵已經(jīng)記不清了,而那一個也未必能問出許多東西來?!?p>  裴忱這才如夢方醒地把手放下,訕訕要往回走。他到洞口的時候卻被凌青給叫住了。

  “你且等我一下?!?p>  裴忱停了腳步,看見凌青走過去,手扶著石壁也不知同里面的魂靈交流了些什么,放下手的時候神色便顯得有些黯然。

  她走回來的時候步履也顯得幾分沉重。

  “走罷。”

  裴忱看著她的神色,那些本想問出來的話都叫他很識相地憋了回去,最后還是凌青主動開了口。

  “其實叫他師叔祖也是很合適的,因為他輩分比我還要高許多,是凝字輩的,距今有多少年你自己可以算上一算。”

  裴忱覺得有些吃驚,但那也在情理之內(nèi),一個煉神境的強者活二百余年不算什么難事,裴忱甚至懷疑昆侖山上還有乘虛二輩的大能在,不過那些人若能活到如今也不過是鳳毛麟角了。

  現(xiàn)下凌青顯然不是要叫他在那里算這位前輩究竟活了多久。

  “他叫凝江?!绷枨嗟?。“當年也曾出過山名震過天下,你應(yīng)當也是聽說過的——共問寒江千里外,一劍關(guān)山路幾重?!?p>  裴忱大驚。

  他當然聽過這句詩。

  天下修者都該知道這句詩。

  兩百余年前,北燕不如今日一般強盛,多地征伐不休,燕國以北有蠻夷興兵犯境,這蠻族軍隊中竟有修者坐鎮(zhèn),攻城略地如入無人之境,然而中原修者一貫不愿插手人間事,一時間蠻族氣焰囂張十分。

  北地苦寒,八月飛雪,大江冰封。

  便有白衣人渡江而來,劍梟蠻修之首,言說誰再進犯,也立時身首異處。

  蠻軍曉得中原修者規(guī)矩,不以為意,照舊欲自冰面渡江。

  再一劍,白衣人名震天下。

  那一冬的望建河遠遠望去總是紅的,是蠻夷之血被封凍在江面之上,林中冬眠的野獸醒來時饑腸轆轆,總在那冰面上行走舔舐鮮血。

  蠻軍被這一劍不知斬殺多少,于凡人而言他是英雄,于修者而言他卻是犯了大忌。

  再后來便無人知道此人去向。只后世有那凡俗文人寫了這么一句詩。

  想不到這人便是昆侖弟子,也想不到這昆侖弟子是那樣的下場,難怪從此之后世人再不知其蹤影,原來是在這昆侖山囚魂陣了結(jié)殘生,當年如何意氣風發(fā),最后竟也免不了成由這崖壁外頭的守陣人,變成大陣里一個渾渾噩噩的魂靈。

  凌青瞧著裴忱的神色,笑道:“他這樣的人物都免不了成囚魂陣之中一道魂靈,你當也知道我為何從未想過還有出頭之日?!?p>  裴忱默默然點頭。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其實已經(jīng)很老了,我當年進來就覺得他隨時都會死,可是他竟然也活了那么多年,于是便聊了許多?!绷枨喔锌馈?p>  裴忱在一邊聽著她如是感慨,心中微微一動。

  “他可曾后悔過?”

  凌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把裴忱看得低下頭去。

  “這問題,我也曾問過他,他倒是來反問我,怎么看他當年那一劍。所以我現(xiàn)在也想問一問你,是怎么看他這一劍的?”

  裴忱決然道:“當然沒有錯。”

  蠻人來中原又不是為了睦鄰友好,他們氣勢洶洶越江而來的時候便注定要給中原帶來一場腥風血雨,存著這樣心思的蠻軍被殺也不過是自作自受,殺人者反倒是功德無量才對。

  凌青看上去便更感慨幾分。

  “若是我當年也像你這般毫不猶豫,或許我和他之間能講得話便更多些。當年他看我猶豫,笑著說這一猶豫便能說明許多東西,只他從不后悔,兩百年幽閉換當年許多人平安順遂一生,其實是值得的?!?p>  裴忱不曾打斷她,知道凌青其實也很想同旁人說起這一段來。

  凌青被幽閉了這么久,肯定也比當年離經(jīng)叛道得多,所以如今她說這話,便心平氣和很多。裴忱卻能想出那二人當年爭辯的模樣來,或者爭辯也是單方面的,那時候的凝江應(yīng)該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他,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老得失去了火氣。

  若是一顆心尚年輕時,便總該有些怒發(fā)沖冠的時候。

  “我說那些不過是凡人,兩百年間不知輪回多少次,你的兩百年卻本可過得精彩。他問我什么算是精彩,在昆侖苦修便算得上精彩?囚魂陣內(nèi)外不過兩個牢籠,地方大與小的區(qū)別,他這一生有那么兩劍便已經(jīng)彌足精彩了,比昆侖山上許多人都精彩得多。”

  裴忱很想現(xiàn)在便同這位前輩說上幾句話,然而他又想起來,如今這人幾乎要連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

  凝江這樣的靈魂,本不該那么快就消散,只是裴忱猜他并無什么可留戀處,便也不用強迫自己茍延殘喘。

  可這樣的人真該魂飛魄散么?

  若是大陣早一點破——不。

  他悚然而驚。

  自己是不該有這樣的想法的,這不僅是對他多年來努力的一種藐視,更是對凝江的不尊重。

  當年凝江肯用自己的命去換北境百姓的命,如今他也應(yīng)是不憚于用自己的魂靈去換天下一時的太平。

  凌青看著裴忱怔怔的模樣,苦笑道:“你認同他這話么?”

  裴忱抬頭,道:“如何不認同?此真豪杰英雄也?!?p>  凌青一時間竟笑得前仰后合。

  “雖然這么說不大合適,可是你真該早點進來,還能同他多說幾句話的?!?p>  裴忱卻像是被她提醒了一般彈身起來。

  凌青訝異地看著他,道:“現(xiàn)下去怕是沒有什么用了。”

  裴忱道:“不,還是有用的,師叔且想一想,若是他真曾經(jīng)是如此人物,何以消散的如此之快?他不過是覺得掙扎下去沒什么意思罷了?!?p>  說完他邁步就往外跑,腦袋在石洞上撞了一下也恍若不覺,好在他如今筋骨真是十分結(jié)實,這么一撞反倒是從石壁上震下幾塊碎石來。凌青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搖頭失笑,下一瞬卻顯得有些怔怔。

  或許裴忱同凝江才更有些共通之處。

  路不大長,不過轉(zhuǎn)瞬便到,裴忱停在崖壁之前伸出一只手,急急叫道:“凝江前輩?凝江前輩?”——兩人之間的輩分的確差得太大了些,至于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他這一喊,先找上來的卻不是凝江,而是不知名姓那一個。

  “你怎地又來了?”

  “凝江前輩可在?”裴忱急道。

  “老頭說有些累,這會不知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若真急時,我倒是可以去找一找?!?p>  裴忱本想叫她替自己轉(zhuǎn)達幾句,然而這念頭剛一起來就叫他給按下去了,唯恐叫此人偵知。這一個可不同于凝江,雖說是不管什么事都沒有把人囚禁個生生世世的道理,可總歸不應(yīng)當比凝江還無辜些,若真是什么惡人,這反而不能叫她知道了。

  好在不過半柱香的工夫,他便收到了這凝江傳來的訊息,雖然一樣是沒有聲音,卻莫名從那說話的方式上便叫他覺出些不同來。

  “你不是小青,是新來的守陣人么?”

  “前輩千萬聽我一言?!迸岢腊研囊粰M,心中道。“這大陣終有一日將不復(fù)存在,前輩只要堅持得住,便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凝江的念頭沉默下去。

  裴忱卻聽見有人道:“你如何知道此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聽不見聲音,卻也能覺出此念急迫來。

  “你竟知道此事?”裴忱大驚。

  那廂一片沉默,征天忽然閃身出來,面色凝肅對裴忱道:“前頭有人來了,你最好去看上一看?!?p>  此地有人來可不是什么常見之事,裴忱心下狐疑卻是一貫相信征天的,轉(zhuǎn)身便走。

  征天卻是沒有走。

  他閉著眼睛,如今不過隔著這一面石壁,于他而言想看見那一面是什么情形容易得很。

  只是他從未對裴忱說過。

  “我是征天?!彼旖且粡?,然而還是沒能帶出素日里倨傲的笑意來。“如此,你便該知道他是誰了?!?p>  明珠淚的魂魄同上次相見時比起來倒不見明顯的衰弱。

  不過聽見征天這一句話,還是微微波動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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