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天看著那把劍，冷冷笑了一聲。
“我該感到榮幸？當(dāng)年你對戰(zhàn)寒英之時尚未動用這把無鋒之劍，今日卻肯用了?！?p> 裴忱也認(rèn)出來，這劍此刻雖不過是像一團(tuán)幻影，可這形狀他是曾經(jīng)看見過的，便是當(dāng)初付長安手中那把無鋒之劍，不過當(dāng)時他瞧見的是一把藍(lán)色的劍，如今魔主不過是一個血霧組成的幻影，這劍自然也就是紅色的。
魔主側(cè)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劍。
“此刻的我全然算不得我，無鋒也是一樣?！钡k聲音似是有些感慨，轉(zhuǎn)瞬這感慨卻是消失不見。
征天的神色很凝重。
他知道今日這一戰(zhàn)自己其實(shí)討不到什么好，從前幫著裴忱一次次將魔主的殘魂重新封印，不過是仗著魔主魂魄尚未蘇醒或是仍被困在其中，如今祂的力量已經(jīng)蘇醒到了可以透過陣法顯示出一個人形來，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魔主的神情卻是云淡風(fēng)輕的。
若是這樣看來，祂倒絲毫都不像是一個出世便會滅世的存在，祂的屬下看上去像是一個瘋子，可祂的眼神是冷醒的，甚至于還有些厭倦。
“你所厭倦的，真是這個世界么？”裴忱忽然問道。
魔主許是太就不曾與人說話。
“卑微如塵泥，卻敢于窺視魔？”魔主笑了起來?！澳愕故悄懽雍艽蟆！?p> 祂的手抬了起來。
裴忱聽見四面的山壁震顫崩塌的聲音，最劇烈的震動卻還是從地下出傳來，就像是有什么蟄伏的兇獸正在蘇醒。
當(dāng)然，他也明白將要醒來的是遠(yuǎn)比猛獸要可怕的東西。
征天不能用羅生劍，他手中的劍是以他本身的力量凝結(jié)出來的，不過裴忱看著，倒是很像從前還沒在鏡冢中被淬煉過的羅生劍。
這么多年過去，征天雖嘴上很嫌棄羅生劍，實(shí)際上也不自覺受了這劍的影響。
“人類鑄的劍，終究是太弱了?！蹦е鞯?。
地底本該無風(fēng)。
這一刻忽然狂風(fēng)呼嘯，叫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
征天一閃身沖了上去。
裴忱如今入了煉神境，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快，但是看見征天動手，便知道自己還是不夠快。
征天閃在魔主面前，片刻后才有風(fēng)雷之聲爆響。
他已經(jīng)快過了聲音。
但是魔主不過一抬手的工夫，征天凝結(jié)出的那把劍便被夾在了祂的兩指之間。
那兩根手指看著不過像是一片煙霧，但征天卻覺出了其中摧枯拉朽的力量。
魔主松開兩指，征天瞬間倒飛出去。
“太慢了?！?p> 魔主的聲音安然，甚至于還含著一點(diǎn)笑。
“你曾是我的一部分，難道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是寒英的力量束縛了你，還是與人打了太久的交道，叫你都變得軟弱起來了？”
四面有亂石接二連三地飛來，然不能近這兩人的身便都化為煙塵。
裴忱看見了陣眼所在。
那個由付長安鮮血畫下的陣法已經(jīng)淺淡得幾乎看不見，但是陣眼還是殷紅顏色，像是隨時都會繼續(xù)流淌一般。
裴忱提劍，向著陣眼狠狠劈砍而下。
魔主終于微微皺了眉頭。
長劍入地一寸。
裴忱覺出了阻力，這一片土地此刻堅逾鐵石，叫他的劍不能再向下一分。
征天正在竭力攔阻魔主，他周身都升騰著赤紅的顏色，這一刻他同魔主比起來才更像是個魔物，然而他的動作都被輕描淡寫的化解，而魔主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愈發(fā)清晰起來。
裴忱劍下的陣眼愈紅，仿佛真有血色沁出。
他心底忽然響起征天的聲音。
“這封印今日怕是要保不住了?！?p> 征天從不開玩笑。
裴忱心下一沉，道：“還不是時候?！?p> “我也知道還不是時候?！闭魈斓穆曇粲袔追譄┰辏揪筒皇悄е鬟@殘魂的對手，此刻卻還要分心同裴忱說話，自然是節(jié)節(jié)敗退還來不及。“誰知道那小子的血里有什么東西，這一片魂魄已經(jīng)全然蘇醒了！”
此刻山腹之外，倒是十分熱鬧。
各路人馬都已經(jīng)到齊了，這地方說是禁地，可是煙花一起事態(tài)危急，禁地便算不得什么了。
凌率低頭看著山腹之中閃爍的金光默然不語，也不知他是在想些什么，凌御瞧著卻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小子是個不安分的，這才進(jìn)去幾日便引了外敵進(jìn)來，說不定他就是趁著這當(dāng)兒要來破壞大陣——”
他臉上忽然遭了個巴掌。
一片地動山搖的轟鳴之聲中依舊能聽見那清脆的一聲，四座皆靜，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凌御。
動手的人是凌云，此刻正恍若無事一般將手揣回袖子里去。
“凌云！你！”
凌云一眼瞥過來，他目若冷電，生生將凌御的氣焰全數(shù)打壓了下去。
“我的徒弟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此刻他正為昆侖山拼命，你卻敢污蔑于他？”
心月狐看著這些昔日故人大敵當(dāng)前依舊能如此互相攻訐，不由得笑彎了腰。
“我的好師兄們，你們真都是一點(diǎn)也沒有變，昆侖山若不就此衰亡，我還真覺得是上天不公呢。”
鶴川涼不知何時回到了此處，她站在心月狐身邊，神情微微復(fù)雜
她從前是不知道心月狐也在昆侖山上待過的，而且這樣論起來，她應(yīng)該叫一聲師叔。
雖然她們兩個都是叛徒。
可心月狐是知道的，明明知道眼前不過是一個晚輩，她卻肯屈膝，肯叫一聲大人......鶴川涼能看出心月狐的心高氣傲來，那么心月狐所要的究竟是什么？她為什么肯于有這樣的付出？
這問題卻是永遠(yuǎn)都問不出口了。
付長安看見鶴川涼回來，臉上倒是沒有多少意外之色。
他甚至露出一絲笑意。
“你肯回來，是要與我一同迎接我主出世么？”他低聲問道。
鶴川涼沒有點(diǎn)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怔怔看著腳下的情形。
他們的腳下就是已經(jīng)開裂的山腹，近在咫尺，外頭的禁制已經(jīng)被魔主外溢的力量所擊碎，說到底那些禁制是囚魂陣的禁制，能囚禁尋?；昶?，但在上古魔物面前還是不堪一擊。
但是沒有人敢于上前一步。
外頭只能看見山腹之中金光閃爍，卻看不見具體是個什么情形。
凌云看著心月狐，神情倒是十分平靜，就像這個女人與他不曾相識，而他也不曾得到那樣一個預(yù)言。
心月狐卻不肯看凌云。
她知道凌云會是個什么樣子，從前他會面無表情看著自己下山去，如今他也會用那樣一張臉看著自己意氣風(fēng)發(fā)的歸來，這些在他眼里從來都不是要緊事，而她最恨的也就是凌云這幅嘴臉。
他為什么，又是憑什么能夠不在意？
“真沒有辦法了嗎？”裴忱正緩緩把劍插入陣眼，越往下越覺得其中阻力已不是他能相抗，他眼前一片血紅，卻依舊不肯放手，哪怕只能插入一毫一厘也是好的，萬一毫厘之間便有奇跡呢？
征天忽然停手。
他看著魔主愈發(fā)清晰的面容，道：“我知道了。”
魔主好整以暇地看著征天，反問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對你那最虔誠的信徒做了什么?！闭魈炖湫??！拔冶疽詾槟鞘庆褰柚愕钠焯栕鱿碌氖虑椋氩坏皆瓉碚媸悄??！?p> “那個廢物死了太久，若我早知道他膽敢利用將離的墳冢，便等不到你們叫他灰飛煙滅?！蹦е骼淙坏馈！安贿^用他的名頭來轉(zhuǎn)移視線，倒是也十分好用?！?p> 這便是承認(rèn)了當(dāng)初以人煉器的事情，其實(shí)也是祂的手筆。
征天失聲笑了出來。
“原來堂堂魔主，也會假托他人之名，行如此猥獕之事?！?p> “當(dāng)初寒英所做，遠(yuǎn)比我更卑劣?！蹦е魃裆琅f平靜。
“所以你將你這信徒也煉成了兵器，專為解開大陣封印而成的兵器?！闭魈煲皇稚现?，聲音冷然?！八难缃褚呀?jīng)算不得是血，而是另一部分的你，能夠騙過這陣法，將你給換出來。”
“你還算是聰明，不算辱沒了我的一點(diǎn)分神?！蹦е鞑灰詾橐獾匾恍??！叭欢懒艘惨呀?jīng)晚了?！?p> 征天卻挑眉一笑，道：“是么？可你的燈原本是有一對的?！?p> 魔主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征天的聲音不知從什么時候傳了出去，山外眾人都聽得面面相覷，不知這是何意。
鶴川涼忽然對著那片金光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笑意很淺淡，卻叫付長安給捕捉到了。
他要將鶴川涼抓住，但還是慢了一步。
鶴川涼跳下去之前對著付長安也笑了一笑。
付長安辨認(rèn)出她的口型來，那張臉正急遽地離他而去，他伸出手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么想抓住鶴川涼，是不舍得她的離去，還是擔(dān)心她會壞了這一局棋？
或許兩者都有。
當(dāng)初他握住那盞燈聽見那個聲音的時候便知道這說不得是個陷阱，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入了這個陷阱。
那時候他想的便是要這天下再無如他與鶴川涼一般的無可奈何。
世事薄涼而命運(yùn)無常，唯望魔渡眾生。
可他眼下竟有一絲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