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將那柄匕首收回去了,她似乎很珍惜那東西,收在懷里之前還仔細(xì)地擦拭了一回。裴忱也沒見過她用匕首,不過這匕首是把好武器,遠(yuǎn)遠(yuǎn)看著便能看出來寒光凜然。
她起先沒答裴忱的話,等收好了匕首才抬起頭來淡淡道:“不,以往也是用過的?!?p> 裴忱一愣。
“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朱雀微笑了一下。
裴忱不知自己還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只好道:“你有把很不錯的匕首?!?p> “它本來不是用來殺一個傀儡的?!敝烊复瓜卵?,方才她對著付長安的時候并沒有展露出多少殺意來,但是眼下裴忱卻感覺到了她的殺意。
她沒有說這匕首究竟是用來殺誰的。
但是裴忱猜到了,他看向某一個陣眼的方向,良久嘆息一聲。
“我以為你已經(jīng)放棄了殺她?!?p> 朱雀冷笑一聲?!按笕朔愿牢乙犇愕模冶悴荒軞⑺?,但是我還是很希望她死?!?p> 裴忱不知道這對姐妹之間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朱雀根本不愿意用回自己的本名。七星之名消失之后,鳳棲梧很愉快地取回了自己的名字,她似乎本就不大喜歡天樞這兩個字,但是朱雀卻一直很討厭別人叫她鳳來儀。
只是要說是什么家族爭斗又不大像,畢竟那只玄鳥似乎對姐妹兩個都沒有表現(xiàn)出排斥來。
朱雀注意到裴忱的神情,扭曲著嘴唇露出一個不大好看的笑。
“魔君?!?p> 裴忱怔怔地看著朱雀。
朱雀很少這么叫他,或許是因為見過他曾經(jīng)最落魄時的樣子,故而他在朱雀眼里永遠(yuǎn)只是一個有些孱弱的少年人,所以她對魔君這個稱呼大概是嗤之以鼻的。
只是眼下她叫得很認(rèn)真。
“不必?fù)?dān)心,在你做到你想做的一切之前,我什么都不會做。我們兩個的恩怨與其他人無關(guān),這只是我們的宿命罷了?!?p> 時至今日,裴忱很討厭宿命這兩個字,如果旁人和他提宿命他大概只會把人掀翻在地,說那你有沒有意識到你的命就到今日為止。但是朱雀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有種刻骨的悲涼,他想起飲冰族那位素未謀面的族長曾經(jīng)說過的話,意識到這世上也許真有不可違抗的宿命——只是一定與神皇無關(guān)。
那應(yīng)該是某種凌駕在神魔之上,甚至于連天道都不能囊括的東西。
“家族的宿命?”裴忱忽然道。
他只能想到這一點,因為她們的姓本就很特殊。
鳳這個姓氏對裴忱而言有些陌生,饒是他翻遍了藏書樓中的書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家族的歷史就像是被抹去了那樣消失得干干凈凈,只有那只玄鳥能證明這不是一個尋常家族,那種上古異獸時至今日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了,除卻玄鳥之外,裴忱只在幻境里見過魔主的那條龍。
“算是吧。”朱雀淡淡道?!澳闶裁炊疾椴坏?,我也什么都不會說?!?p> 這時候少司命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向裴忱。
每次和她對視的時候,裴忱都會覺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少司命不是他叫來的,而是不請自來。幽冥的人馬浩浩蕩蕩離開了這里之后,少司命和朱雀就從空無一人的祭壇下頭浮現(xiàn)了出來,有朱雀的本事在這并不是什么難事,她們的到來倒是觸動了裴忱的感知,然而裴忱睜開眼睛看見這兩個人的時候驚得差點從通天梯上掉下來。
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掉下來的話他來不來得及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姿勢,至少不至于臉著地。
不過她們兩個來這里顯然是一件好事,不然的話裴忱也不會這么輕松就設(shè)下一個局來,叫付長安白白斷送了一個傀儡。
這個陣法還是維系在裴忱身上的,少司命只是代替他坐在那里,如果付長安觀察得足夠仔細(xì)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先前裴忱雖然站了起來,手卻一直放在少司命的肩上。那些力量如流水一般經(jīng)由他的手傳遞到少司命身上,然而這也絕不是一件輕松事,只是少司命的神色一直是平靜的,看不出多少痛苦之色。
少司命問道:“這個陷阱結(jié)束了嗎?”
“結(jié)束了?!迸岢李D了頓,道:“辛苦你了?!?p> 少司命搖了搖頭,道:“只是有點疼?!?p> 她指的是經(jīng)脈被不屬于自己而又過于狂暴的力量所沖刷時的疼痛,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那不叫有一點疼,那是焚身之痛,就像是湯鑊之刑一般,然而到了少司命這里,似乎一切都變?yōu)轱L(fēng)輕云淡的。
如果裴忱沒有忘記的話,他應(yīng)該知道少司命此前經(jīng)常不得不忍受與這相似的痛苦,他自己甚至也被迫跟著嘗試了一回。
不過他已經(jīng)忘了。所以只是覺得少司命的堅忍有些令人難以想象。
裴忱和她交換了位置,總算能夠把手收回來。他感覺自己手心而今汗涔涔的不大舒服,在自己的衣襟上悄悄擦了一把。
他是在緊張,這是如今已經(jīng)很不尋常的一件事,少司命似乎注意到了,因為她眼里有那么一絲微弱的笑意。
“你來是為了幫我?”裴忱抬起頭,問得不大有底氣,因為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少司命不會未卜先知,不會知道這里有如此大的困局。
果然,少司命搖了搖頭。
“我只是讓朱雀帶我來找你,因為她總能感覺到她妹妹在什么地方?!鄙偎久瓜卵邸!澳阏f過,如果有了消息,要第一時間告訴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會回去?!?p> 裴忱正全神貫注地支撐這座大陣,以至于一時間沒能弄明白少司命的意思。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并幾乎從陣眼里跳了出來。幸而他在最后關(guān)頭意識到自己如今在做什么,很勉強地坐穩(wěn)了。
“你是說你發(fā)現(xiàn)了她的蹤跡?”
少司命臉上依舊看不出多少表情來,她淡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她沒有轉(zhuǎn)世?!?p> 這個消息叫裴忱不由得瞠目結(jié)舌,那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糟糕的結(jié)果,比如說囚魂陣的損害讓明珠淚的魂魄已經(jīng)不足以轉(zhuǎn)世重生,再比如說她有了一些怨氣不愿往生。
然而少司命只是道:“你劈開囚魂陣的那一天,我也有所感覺。所以一直在追尋那一日出世的人,卻沒有想到另一種可能性?!?p> 裴忱的力量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向大陣輸送,他周身都是血色的光芒,像是一團火焰。
火焰里是他有些復(fù)雜的神情和微微顫抖的唇。
他沒有問下去,少司命便不說話,似乎是在等著他問。
于是裴忱只好問道:“什么可能性?”
這一刻他察覺到少司命的確是有些孩子氣的。
“算是借尸還魂吧?!鄙偎久?。“有個本來已經(jīng)不可能再醒過來的人在那一刻斷了氣,所以她的魂魄便借了那具軀體?!?p> “你知道她在哪兒了?”裴忱問道。
他只覺得自己并沒想象中那么激動,就像是他從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尋找她一樣。也許只是為了問一問她被關(guān)入大陣的時候作何感想,又也許還有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事情。
“她在你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少司命像是有些感懷。
裴忱想,少司命居然還能體察到他的心情,知道什么地方是他不愿意去的。不過他一時半會想不出什么地方應(yīng)該是自己最不愿意去的,過了一會他意識到,在少司命看來,他應(yīng)該是個很怕麻煩的人。
去什么地方會給他招惹來許多麻煩?
“昆侖?”
裴忱試探著問道。
少司命點了點頭,甚至有種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神情。
裴忱嘆了口氣,不愿去倒是未必,可麻煩是真的,他每回上昆侖總要讓天下人議論紛紛,如今天下最恨他的便是昆侖山上的人,在殺了霄浮之前他還覺得自己的師兄弟該還是念著他的,現(xiàn)在卻說不好了。
“昆侖山上有什么常年沉睡的人么?”裴忱皺眉想了一回?!拔揖共恢?。”
“是山下?!鄙偎久馈!八褋碇?,便被帶上了昆侖?!?p> “誰的門下?”裴忱看著少司命的神情,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少司命低低笑了一聲。
“你最不希望她是誰的門下?誰最恨你,又是誰因為你急需一個新的弟子?”
裴忱覺得自己有些頭疼。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玩笑,可少司命不像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凌率那樣的人物,會看不出自己徒弟內(nèi)里魂魄換了個人?”裴忱頗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少司命卻很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道:“魂魄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如今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什么人了,便是昆侖掌門能窺探人心也是無用?!?p> 裴忱又怔了一下。
他知道魂魄如若轉(zhuǎn)世便會前塵盡忘,然而不知道借尸還魂也是一樣的。先前聽見少司命說明珠淚魂魄不曾轉(zhuǎn)世而是借了旁人軀殼轉(zhuǎn)生的時候他還有一絲期待,現(xiàn)下這期望卻是被澆滅了去。
裴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寥落。
“不記得了?不記得也好,前塵盡忘這件事,一回生兩回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