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一種戰(zhàn)栗的感覺竄過了鏡君的脊背，她低低地脫口一聲驚呼，幸而這里此刻除了阿爾曼之外再無旁人，她是不該露出那樣的神情的，那不是神的代言人所應(yīng)該有的表情，她應(yīng)該永遠(yuǎn)處變不驚，永遠(yuǎn)勝券在握。
可若連神也無能為力呢？
她耳邊忽然有縹緲的聲音，那個聲音來自于她的回憶，來自于早不知去向的心月狐。
魔渡眾生——魔渡眾生！
可魔只能以死亡二字去度化眾生，那不是任何一個人想要得到的。
鏡君低低地苦笑起來。
阿爾曼站在裴忱的身后，沉默一如往日，只是他知道自己心中也有恐懼，因為連他眼里無所不能的鏡君都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
裴忱只覺得不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去，在這種時候他漫無邊際的行走似乎只為了發(fā)泄自己心中的那種不安，他知道自己總是要停下來的，因為只有他停下來的時候，才能讓魔主也一并停下來。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覺四面是有些冷。
又一次地，他來到了昆侖山的山巔。這一次他像是在全無意識的情況下到達(dá)這里的，唯一足夠幸運(yùn)的地方只在于他的行蹤不曾被人發(fā)現(xiàn)，否則的話大概昆侖山上下都會加入到對他的圍剿當(dāng)中，他倒是很希望其中幾個人會死，但那并不意味著他能看著那些人死去，因為他們的死只會引來修者之間的動蕩，就像現(xiàn)在千山三派摩拳擦掌要去圍剿天魔宮一樣，也會有許多人殺上幽冥。
或者他們早就想這么做了，但是因為幽冥有煉虛境的強(qiáng)者，暫時還沒人來做第一個，即便是有著深仇大恨的游云宗和昆侖也是一樣。
多么可笑，最大的仇恨，居然來自他曾經(jīng)的師門——裴忱對著那一片雪地苦笑起來。
他悠悠地嘆了口氣，最后還是決定既然來了便去看看。
凌云不曾阻止他去看望霄璧，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也早已看清了一切，在他還什么都不知道之前。
裴忱又一次站在了他曾經(jīng)所在的位置上，霄璧還是在練劍，看上去已經(jīng)很有幾分她師兄的風(fēng)范，裴忱意識到他說過的那些話都叫霄璧記住了，不知怎地有種自己教導(dǎo)了另外一個徒弟的感覺，這么看來棄天其實和霄璧很像，在天分這一方面。
畢竟霄璧的魂魄是近乎于神魔的存在，而棄天也與神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如是一想便不免泄氣，難道說神魔真的注定比人類更為優(yōu)越？這么想其實有些泄自己的威風(fēng)，可是裴忱看著霄璧的身影在院子里穿梭，想到的卻只有這個。
他走了出去，被一種他自己都有些懼怕的力量驅(qū)使著。
霄璧的劍忽然被擋住了，這叫她吃了一驚。她本能地往回收劍，然而來人并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所以她的劍很輕易地便抽了出去，這叫她后退了兩步。
其實她能夠穩(wěn)住身形的，然而眼前人影一閃，霄璧便感覺自己被扶了一把，跟著就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
她總算看清了來人的臉。
裴忱想，這不能怪她顯得有些吃驚。
“是你?！毕鲨档吐暤?，因為知道這一次他不可能是來找霄浮的，她的臉顯著有些紅。
裴忱笑道：“我路過昆侖，便來故地看一看。你現(xiàn)在很有你師兄的風(fēng)范?！?p> 霄璧愣了一下，才答道：“師父說還差的很遠(yuǎn)?！?p> 裴忱想，他還不能在霄璧面前表露出對凌率的不以為然來，只好微笑著不說話，半晌覺得這樣的沉默太過尷尬，只好道：“有段時日不見了，你過得還好么？”
說出這話他便覺得氣氛更不對勁。
他如今是沒有立場去關(guān)注霄璧的，只是霄璧聽了這話似乎沒覺出什么不妥，只是低著頭道：“還是那樣，一切過得都好?！?p> 裴忱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對霄璧來說，‘還是那樣’就不能說是‘一切過得都好’，但既然霄璧這樣說了，他也不能再問。
其實他們從未到達(dá)過無話不談的地步，或許只有北凝淵里的那一段時日還算是推心置腹。
“有人來了?！迸岢篮鋈惶痤^來，目光說不上警惕，只是微微有些冷。
霄璧沒能察覺到任何異樣，但是裴忱已經(jīng)轉(zhuǎn)瞬間便消失了，動作之快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而后殿門便開了，進(jìn)來的人并不是凌率。
裴忱沒想到自己還認(rèn)識眼前人。
霄麓的神情有些倨傲，大概是不怎么把這個剛剛?cè)腴T不久的師妹放在眼里，裴忱簡直有點(diǎn)擔(dān)心突然有什么東西從天上落下來掉進(jìn)霄麓的鼻孔里。
“師兄?！?p> 看霄璧的神色大概霄麓不是第一次這么出現(xiàn)在這里了，他的來意似乎也很明晰，至少一定是帶著某些找麻煩的意圖出現(xiàn)的。
“掌門師叔讓你去刑殿一趟?！?p> 刑殿兩個字叫裴忱和霄璧都警覺起來，裴忱當(dāng)然不曾懼怕，他在昆侖山上的時候刑殿就沒能將他怎么樣過，不過霄璧的確顯得有些慌張，昆侖每個弟子聽見刑殿兩個字的時候都會有些慌張。
“我是犯了什么錯么？”她有些不安地問道。
“是掌門師叔讓你去觀摩一番?！毕雎蠢淅涞匦α似饋??！澳愫鸵恍┤俗叩锰?，所以大概是要給你個教訓(xùn)吧？別以為站在霄浮師兄的位置上就能和他一樣！”
他頓了頓，又說出了更惡毒的話來。
“霄浮師兄若是看見你，也會覺得你不配成為掌門師叔的弟子罷？”
裴忱忽然覺得有些憤怒了。
不是因為霄麓對霄璧的態(tài)度，因為嫉妒總能把人變成這個模樣，偏偏霄麓的師父就是很善妒的一個人，他的嫉妒某種程度上來說殺死了霄忱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魔君，也許霄麓的嫉妒能把霄璧變得更像明珠淚......這是很卑劣的一種想法，裴忱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或許自己是有所期待的。
雖然霄璧現(xiàn)在站在那里神情黯淡，但裴忱更多的憤怒來源于霄麓那樣輕慢地提起霄浮，并給那個人做了如此不堪的定義，那是一個肯為天下大義去犧牲的人。
天下大義，多么縹緲的四個字，名門正派滿口都是天下大義，可他們只是借著這個心安理得地去無視那些微小的苦難，如果不是因為修者這樣的傲慢，也許魔渡眾生四個字不會像是瘟疫一樣傳播開來成為懸在裴忱心頭的利劍。
霄浮卻真的為之而死了，在裴忱決定為這一條人命更努力地去搏一把的時候。
于是裴忱憤怒地想要動手，卻在看見霄璧落寞的背影之后生生地止住了。
不，現(xiàn)在還不能。
霄璧大概承擔(dān)不起一個里通外敵的罪名，即便他有本事不出現(xiàn)在霄麓面前就將他教訓(xùn)一頓，這個不敬師兄的罪名也還是會被扣在霄璧頭上。
于是他只是一步步地跟在霄璧身后，去往刑殿。
他不是第一次去刑殿，卻是第一次以這樣的姿態(tài)前去。
霄麓走在前面，他似乎很驕傲于自己站在這樣的位置上，步子邁得很大，沒有想過要回頭看一眼。
于是裴忱輕輕地把手放在了霄璧的肩膀上。
霄璧的肩膀抖動了一下，她轉(zhuǎn)過頭來想要看見裴忱，看見的卻只有熟悉的山中景色。但這似乎已經(jīng)讓她放松了很多，即便那稀薄的暖意已經(jīng)很快又消失了，她也知道這個人不知為何依舊在這里。
她伸出手來比劃了幾個手勢，雖然不知道裴忱能不能看懂。
裴忱倒是不懂手語，他還有些驚訝于霄璧為什么會手語。不過他聽見了霄璧心中的聲音，實際上裴忱總克制著自己不去洞悉人心，如果不是為了弄明白霄璧在說什么，他是不會這么做的。
“刑殿機(jī)關(guān)重重，你會被發(fā)現(xiàn)。”
裴忱心底微微一顫。他當(dāng)然有辦法直接告訴霄璧答案，但是那一刻他選擇了一個不大便捷的方式。
他拉住了霄璧的手，霄璧感覺到有人在自己的手心里寫字，修者要辨別旁人在自己身上寫了什么當(dāng)然還算輕松。
裴忱寫得是：“不必?fù)?dān)心，我有分寸?！?p> 不知怎么地這八個字像是給了霄璧一些信心，叫她的腰板忽然就挺得更直了些，如果霄麓此刻回過頭來便會覺得有些奇怪，奇怪于這個女孩臉上忽然浮現(xiàn)的笑容。
刑殿很快就在眼前。
裴忱踏過那扇門的時候能感覺到周圍不計其數(shù)的陣法，不過刑殿的歷史同昆侖比起來只有相形見絀的份兒，也許昆侖多少年的積淀會讓昆侖有對付一個煉虛強(qiáng)者的地方，但是對內(nèi)執(zhí)行法度的刑殿卻絕不會有，不會有什么外來的強(qiáng)者非要給昆侖弟子出頭，刑殿的人大概都是這樣想的。
今日卻錯了。
裴忱一進(jìn)門便看見了那個正被迫跪在地上的人，那人的身形熟悉得叫裴忱吃驚，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的怒意前所未有地高漲起來。
這大概是他對凌御動殺心最厲害的一次，簡直下一刻便要現(xiàn)身拔劍。
凌御——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