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靜靜地注視著付長安。
從一開始,祂便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還是這個人主動找上了祂。那曾經(jīng)是祂的布局,祂為此還是費了一些心思的,因為知道自己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能回到這世上,然而如果沒有外力的幫助也許祂還需要很多年才能辦到這件事,只可惜祂已經(jīng)不愿意等那樣久了。
就算是此時此刻祂站在這里,祂也不過是一個感覺。
太遲了。
實在是太遲了。
祂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那個祂想要奪回來的女子,其實也算不上是奪回來,祂和寒英是一體兩面,將離能站在寒英身邊,那么為什么不能站在祂的身邊呢?至少在那件事上祂會更光明磊落一些,而不是把將離所有的功績一筆抹煞成為所謂的神后,更不會逼著將離自絕。
可偏偏就是在這件事上,祂是沒有立場去指責寒英的。
因為如果不是這件事,祂也許不會那樣早就來到這個世上。寒英是眾神統(tǒng)帥,本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心里一切不該有的想法,但是逼死發(fā)妻而后將功績竊為己有這件事情實在是超出了無恥兩個字所能形容的范疇,寒英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這件事日夜煎熬,至于終于生出心魔。
神皇畢竟是神皇,祂可以分離出自己的另一面,卻沒想到一切都失控了。
祂沒有想到神的另一面是這樣強,甚至于強過了所有的魔,可以殺到幽冥千丈之下,將所有的魔族收攏麾下,也沒想到自己的另一面會有這樣強烈的意志,成了眾魔之主,還給了自己一個新的名字。
孤行,這個名字是祂自己取的。
這就是說祂不愿意自己同神皇之間有任何的干系,也不是說不肯承認,畢竟事實是無法被抹煞的,只是滄海桑田之后,知道這件事的存在已經(jīng)少之又少,可能也只剩下了眼前這一個征天。
征天的誕生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寒英和孤行本就是光與影是一個存在的兩面,但是祂們決死之戰(zhàn)的時候又紛紛破碎,那些碎片成就了一個征天,某種意義上而言,征天是比他們更接近于曾經(jīng)最初的神皇的,只是太過弱小,所以很不能入魔主的眼。
此刻征天和裴忱就在此地,他們也沒有把握對抗魔主,只是有一點,他們?nèi)绻娴钠幢M了一切要與魔主一決雌雄的話,魔主并沒把握能用這殘余的力量獲得一場完全的勝利。
而祂已經(jīng)不想再回到封印中去等多少年了。
在封印里的每一年祂都會想到寒英的嘴臉,寒英是世人眼中的英雄,能化身封印將一個四分五裂的祂封印千萬年不見天日,甚至天道也承認了這樣的功德,從此寒英的意志化身天道之中,成了最后的勝者。
可實際上呢?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位高高在上的神皇而起,如果不是祂的猜忌、妒忌與無能,將離不會死,魔主也就不會誕生。
所以魔主非要在此時此刻摧毀這個在寒英化身的天道支配之下的世界才能出了這口氣,祂要一個新的世界,只可惜新的世界里已經(jīng)不會有將離了,那個芍藥花一樣的女子,那個真正的戰(zhàn)神,早就已經(jīng)凋零,而且最后一面竟不是與祂相見,只想到這一點,祂就有些嫉妒裴忱。
嫉妒,嫉妒一個凡人,這不像是魔主會做的事情,所以此刻魔主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祂只覺得自己是被裴忱擋了路,這種擋路不是說祂真的被擋住了,只是像駕車的時候前方出現(xiàn)了一塊石頭,把這塊石頭搬開當然很容易,只是畢竟要下車,于是就顯得有些麻煩。
現(xiàn)在這塊石頭給祂設(shè)了一個局,讓祂只剩下了七分之一的力量,要提防著石頭和祂同歸于盡。
這真是一件讓人萬般無奈的事情。
所以付長安說出那句話之后,總算得到了魔主的正視。
在此之前,魔主即便是同付長安說話,也不過是居高臨下的,帶著些發(fā)號施令的意味。
因為那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野心叫他強大,可是沒有祂的幫助他也強大不到哪兒去,如果不是因為祂很難從封印中和什么人建立聯(lián)系的話,他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后來則是因為這把劍足夠的順手,可以幫祂拿回祂曾經(jīng)的一切。
譬如無鋒,譬如應蒼。
現(xiàn)在這把劍卻不像是一把劍了,魔主看著付長安,就像是在看著什么草木。
草木是柔弱的,一把火就可以被毀滅,變成灰燼。
可是草木正是因為能燃燒而強大。
草木燃燒起來的時候可以點燃很多東西,成為一團火,草木就比原本要強大很多,只是有代價,代價就是變成灰燼。
有時候燃燒看起來是毫無意義的,可也有的時候有什么存在正需要草木去燃燒。
天地為爐,人為草木。
這是魔主想要的,也是魔主不在意的,只是這一刻祂看著付長安,總覺得有些奇怪。
像是有什么能要祂也為之震動的事情就要發(fā)生了。
魔主問道:“你想要什么?你能做到什么?”
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祂的話聽起來也帶有一點上位者施舍的意味,甚至于不信付長安能夠解決祂如今的這個困境。那是祂絕大部分的力量,一個凡人又怎么能把那些力量帶回來呢?如果一個凡人有了這樣的力量,又為什么不渡自己而期待著祂能渡盡眾生呢?
祂能做到的畢竟只有毀滅。
付長安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笑有一點得意。
因為他瞞過了他最為敬畏的存在,從多少年前他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追隨魔主而獻上一切,可他也漸漸有了一點私心,就是希望自己能被記住,而不是一把隨時可以被揮出去的刀,刀是沒有名字的。
他希望作為一個人死去。
但問題是,在魔主眼里大多數(shù)人也是沒有名字的,那些人于祂而言和刀其實沒什么分別。
付長安抬起頭來。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直視魔主。
魔主被付長安眼里那種光芒所震動,這一刻祂忽然意識到,人心真是某種極為強大的力量,祂最一開始是對那種力量不屑一顧的,可是后來人族之中出了一個人皇,祂想過很久,想為什么人能擁有那樣的力量,后來才漸漸意識到人心對于人來說是多么可怕的一種東西。
祂在地下想了這千萬年,所以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重視人心的力量,甚至于會用人來布自己的局,但是這一刻祂忽然覺得自己所想還是有些粗淺。
也許人心有比祂所想更強的力量。
“您只找回了自己的七魄,可是三魂找不到了,不是么。”付長安的聲音有些嘶啞,那是過分的激動所至的。
魔主微微皺起眉頭來。
祂的確是沒有找到自己的三魂,當初也許是寒英的力量太過強大,將祂的三魂全然打散了去。
但是付長安為什么會這么說?一個人在決心要去赴死的時候,是不應當有什么廢話的。
付長安笑得似乎更開心了些,他跪在地上,腰背挺直,一只手已經(jīng)放在了自己胸前。
魔主只是看著,祂不擔心付長安會做出什么對他不利的事情來,因為他自詡為足夠了解付長安,也對自己的力量足夠有信心。
裴忱感到了不安。
他想上前去,但是魔主的力量已經(jīng)在兩人之間布下了一道屏障。
魔主看上去是想要付長安做完他想要做的事情,或許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好奇。
總歸那都是一種不大對等的情感。
下一刻,付長安并指如刀。
他的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有血流了出來。
這一刻他的血依舊是紅色的,他依舊是一個人。
可是一個人要為了一個魔去死,還是一個要毀滅這個世界的魔。
付長安的手一寸寸抽了出來,他的手指間捏著的是一顆心臟,心臟離體的時候甚至于還在跳動,只是很快就不能跳動了。
人無心而死。
付長安的確是在尋死。
可光是死并不能叫魔主記住這么一個屬下,哪怕是以更慘烈的方式死在祂的面前也不行。
魔主的目光在這一刻卻的確震動了。
祂看見了付長安的心臟里有什么。
那是三縷互相纏繞的魂魄,是深邃的黑色,仿佛天地間一切的光芒都會被那一點黑色吞噬殆盡。
一個人的身軀,是怎樣能承載魔的魂魄的?又是怎樣能夠讓這世上最強的魔都感知不到自己的魂魄近在咫尺的?付長安分明應該早就死了,凡人的身軀一定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
“我要謝謝無鋒和應蒼?!备堕L安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他畢竟已經(jīng)是個煉虛境的強者,心臟離體一時間也不會死去?!八麄兊牧α繋臀一畹搅私袢眨易弑樘煜?,去一點點積聚您的三魂,有了三魂,您就是一個完整的您,而您的最后一魄.......”
他忽然又一次叩頭下去,只是手依舊高舉著。
魔主上前接過了那顆心臟,也聽見了付長安的最后一句話。
“就讓我成為您最后的魂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