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只是微微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與本座也有這樣兵戎相見的一天?!?p> 鏡君深深地凝視著他,似乎是想從他的神色上看出什么端倪來。但是最后她也不過是看見了一派平靜,她似乎是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路?!?p> 裴忱的眉頭微微一挑。
鏡君這話其實很耐人尋味。
是的,這是他自己選的路,可是鏡君也好世人也罷,真的知道他所選的是什么么?大抵是不知道的,可那并沒什么關系,因為他所要的正是這個不知道。
同鏡君交手自然是比如同旁人交手更麻煩些,連裴忱也不能掉以輕心,一時間陣前風云變幻天邊隱約有雷聲響起,顯然是這一片的天地之力都在兩人的對峙之下起了變化。
“來吧?!迸岢赖偷偷??!白尡咀匆豢茨愕拿髯鹁烤故鞘裁幢绢I,這一次能不能從你的身后站到你的身前來——”
話未說完,人已經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鏡君神色一動。
她似乎也從裴忱的話中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只一抬手,眾人立時聽見一聲兵器碰撞的脆鳴。
這一次鏡君用的是那一柄星隕刃。刃鋒上流淌的是宛若熔巖一般的光芒,那是明尊訣正運轉到極致的表現,裴忱手中的征天劍上卻是暗沉沉地沒有任何的光芒,他似乎是刻意地將自己的力量隱藏了起來,叫旁人窺不出一點端倪來。
一輪碰撞過后,鏡君若有所思道:“你的力量似乎比從前弱了不少?!?p> 裴忱心下一凜,然而只是微笑道:“你是在說本座沒有盡全力么?”
“只是好奇而已?!辩R君搖了搖頭?!澳闵砼阅莻€焦不離孟的劍靈呢?”
聽得鏡君這樣問,裴忱更篤定她是看出了些端倪來,然而這世上若是再有什么人能這樣輕易地看出端倪來他的麻煩便也隨之而來了,故而他沒給鏡君再思考的空隙,提劍而上。
他與鏡君之間倒也不是真正的旗鼓相當,鏡君一時間沒能占到上風,戰(zhàn)意卻依舊不減。大概她是已經意識到了什么只死死咬著裴忱不肯放松,裴忱不欲下殺手卻不能做得太明顯,一時間也覺得有些吃力。
正不可開交之時,忽而聽見有個略帶譏誚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可從未見過你們二人中任何一個是如此狼狽的模樣?!?p> 兩人神色都是一肅,望向說話之人。
竟是蒼楓晚。
裴忱只知道蒼楓晚跟在魔主身邊,一直以來卻沒見過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其人是在天魔宮中,然而行蹤十分隱秘,魔主似乎是對他抱以某種厚望,所以如云星宇一般的人投效了祂之后是在天魔宮中時時露面,而蒼楓晚其人卻是像徹底消失了一般。
現下看來蒼楓晚和過去是沒什么區(qū)別。
只是裴忱注意到他那一雙鷹隼一般的淺灰色雙眼如今起了一點變化,似乎是從中能窺見一點旁的東西,他想起自己過去所讀的和魔族有關的典籍,時日太久那些典籍早已破碎不堪,其中很多東西都像是夢囈一般,但若那些是真的,此時的蒼楓晚便當真不可小覷。
鏡君眸光一轉,語氣更冷。
“阿爾薩蘭?你竟也在此地?!?p> 她頓了頓,倒是顯出幾分譏誚來。
“也是了,論轉投門庭,似乎此地唯有你能同這位魔君大人一較高下,只是你依舊不夠看?!?p> 蒼楓晚是從大光明宮入了靈月閣又入了天魔宮,而裴忱是從游云宗被逐再入昆侖,后一怒起了幽冥,可幽冥一開始同天魔宮水火不容如今二者又成了盟友,眾人聽得此話自然都知道鏡君指的是什么,四下里一時間便哄笑起來。
裴忱并沒給蒼楓晚什么好臉色,這看上去倒也是無可厚非,因為裴忱是在惱怒他的到來給了鏡君一點話柄,他冷冷對蒼楓晚道:“是祂讓你來監(jiān)視本座的么?”
蒼楓晚從前是視裴忱若無物,只是如今卻再不能夠如此。
也不知他心中是否有些苦悶,眼下從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來,蒼楓晚只是淡淡道:“非也,是主上叫在下來助你一臂之力。若是論到對付鏡君,倒是沒人比我更明白些?!?p> 他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去思考怎樣打倒鏡君。
鏡君在他眼里幾乎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從少年時便是這樣,他從大光明宮里一步步走出來的時候并沒想過自己真能有一日來挑戰(zhàn)這座高峰,也沒想過他能說出他一直想說的那句話來。
蒼楓晚張開雙手,神情肅穆。
“魔君說,今日,明尊將死。”
裴忱一怔,恍若有一道閃電劈落,照他心智清明。
他終于知道魔主這閉關都是在做些什么了!
魔主不僅僅是在對抗寒英,也在對抗這世上所殘余的神魔,祂是在掃清一切可能的障礙,那些是天魔宮這些屬下無法幫祂的,祂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這件事所有人都不知道。
至于這世上究竟還有多少未曾亡故卻被天道制約的神魔,裴忱也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不過是月魔薩菲和明尊明然兩個,月魔早已在封印破時便已經煙消云散,而魔主今日說出這樣的話來,明然是不是也難逃這樣的命運了?
明尊。他不曾見過這位從神界叛出的光明之神,但卻曾經承蒙祂相助,星隕刃握在他手中時如臂指使,他也知道那是明然的默許,雖然征天對神明總是有些冷漠,可裴忱卻不能如此,他總是對明然有著某種敬畏,故而聽見這四個字的時有了一瞬的悵然。
可是鏡君聽見這話卻只有憤怒而已。
她肅然道:“口出狂言,今日我便要替明尊懲處叛徒?!?p> 鏡君語氣平靜,卻有了一點方才不曾有的殺意。
裴忱卻知道自己不能任由鏡君同蒼楓晚交手,他知道蒼楓晚雖因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底氣篤定地說出了這樣的話,但他依舊不是鏡君的對手。
可他現在是自己的盟友,自己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鏡君斬落。
所以鏡君不過一動,裴忱便已經攔了上去,不顧鏡君仿若要噴火的雙眼笑道:“你去欺負他未免太勝之不武了。”
他在那個你字上加重了一點語氣,鏡君也是聰明人,一時間便明白了過來,厲喝道:“阿爾曼,動手!”
阿爾曼早在看見蒼楓晚的一瞬間便已經按捺不住,只是礙于鏡君并未發(fā)話一直強壓心頭怒意,一時間雙目仿佛是要噴火一般,聽見這話之后便厲喝道:“阿爾薩蘭,納命來!”
蒼楓晚卻是一派的平靜,他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厭惡我這個西域名字?就是因為出身西域,我不得不入大光明宮。四面都是明尊信徒,可我不愿意信他,那圣山之下的累累白骨難道不能證明他不配么?”
阿爾曼口舌一貫不甚鋒銳,只自顧自沖了上來,刀光劍影之中他咬著牙道:“你說圣山之下累累白骨,那落月湖中呢?你現在要做的呢?”
蒼楓晚卻是輕輕笑了起來。
“你不懂,我不是討厭殺戮,而是討厭虛偽,分明便是魔渡眾生,何以一定要冠以神明慈悲之名?”
這廂裴忱與鏡君之間的交手也更激烈,兩人誰也不想分出個高低卻都不能留手,若是沒個什么契機的話只怕是須得到一方力竭才能休止。
但要煉虛強者力竭又哪里是這樣容易的?
一時間二人都沒奈何。
可僵局是很迅速地就被打破了。
裴忱有些吃驚地看著鏡君手中的星隕刃。
那柄刀刃從正中斷為了兩截,其上光芒也一瞬間黯淡下去。
鏡君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卻是反應得快,飛速便退開去。裴忱眼見她要沖向蒼楓晚忙趕上前去阻攔一瞬,這其實不過是個姿態(tài)可也不得不做,沒成想不過是這瞬間的工夫,蒼楓晚同阿爾曼的勝負便已經分了出來。
蒼楓晚的劍已經穿透了阿爾曼的胸膛,他似乎全然不顧及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一時間真力瘋狂外涌已然是將阿爾曼五臟六腑俱攪成了齏粉,這樣做的時候他臉上非但沒有悲痛之色反而還帶著一點恍惚的笑意。
“我說了,明尊已死——這世上所有人也都會死,包括你我!你且去,不必念想來生,因為再無來生,此番一死便是永恒的安寧!”
阿爾曼臉上忽然也有了笑。
鏡君看見那個笑的時候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微微一滯。
她忽然意識到阿爾曼和蒼楓晚之間割舍不開的血緣關系,這兩張臉是如此像,這個恍惚的笑意便更是像。
“是么?既然如此,何不同去?”
他的身上驟然出現了極為璀璨的光芒。
那是琉璃玉碎運轉到極致的表現,阿爾曼竟然是要以自己的魂魄為代價同蒼楓晚同歸于盡,或許他是信了蒼楓晚的話,從此以后再無來世。
蒼楓晚本可以閃開的,那一瞬間他卻感受到了某種不可違抗的力量,不知是來自于何方。他的目光四下一轉,從裴忱看到鏡君,似有明悟,卻什么都來不及了。
同阿爾曼挨得這樣近,他的魂魄也只有隨之湮滅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