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看著裴恂,眼角忽然有了一點淚光。
她低低道:“對不起?!?p> 裴恂卻搖頭道:“我很高興你終于要為自己而活,從前把你從百越帶出來的時候我便在想,你這樣大難不死的孩子不該在冥府把自己的一生都蹉跎......后來冥府不在了,可我又有一點私心,才叫你留在他身邊?,F(xiàn)下你自己想留下,那往后的路便都是你自己要走的了?!?p> 她的語氣平靜而溫和,像是在對一個將要遠行的孩子殷殷叮囑一般,但是眼前這一幕簡直是顯得有些荒謬,她們的身邊還有翻倒的燈,燈里盛著的血撒了一地,顯得狼藉可怖。
少司命終于還是走出了營帳,她沒有再回頭,而是一直到了裴忱的身旁才停下來,裴忱看著她微微笑了,問:“你接下來是要做什么?終于要來殺我了么?”
在陣前說這樣的話其實很像是擾亂軍心,不過裴忱現(xiàn)下并不在乎那個,他收攏手下這些人如今只是為了看清誰還有野心,野心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能算是一件壞事,但是現(xiàn)在這個世道,那些有野心的人若是四處流竄的話是會帶來一場災難的,裴忱不想看見這樣的災難。
這些人軍心渙散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么,天魔宮如今和幽冥之間是盟友的關系,故而一定不會想著將幽冥眾人招攬過去,那對魔主的形象很是一種損傷。
裴忱現(xiàn)下幾乎可以算作是有恃無恐。
少司命搖了搖頭,道:“我只是依舊想看一看,你想要做什么?!?p>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裴忱眼前,裴忱對著面前那個空無一人的場景低低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一點無奈的意味,看來朱雀當年還是教了少司命一些東西的,譬如說如何隱藏自己的身形。
想起朱雀裴忱的臉色又漸漸沉凝下去,他扭頭道:“去把鳳棲梧找來?!?p> 站在他身邊的正是棄天,棄天聞言神色微微的有些不自然,道:“師父,她現(xiàn)下并不在陣中?!?p> 裴忱微微挑眉,道:“怎么,她去了什么地方?是自己去尋朱雀了么?”
棄天搖頭道:“是玄鳥把林三泡早些時候馱了回來,他似乎是受了重傷,鳳棲梧見著之后就變了神色,現(xiàn)下應該還在照料林三泡的傷勢?!?p> 裴忱若有所思道:“只是重傷而沒有死么?本座本以為朱雀是會殺了他的,這一對姐妹倒是當真有趣。”
他說著有趣,語氣卻是平靜至于微微有些森冷的。
棄天不敢再說什么,只問道:“要弟子去將她找來么?”
裴忱搖了搖頭。
“不必了,她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本座并不想插手,現(xiàn)在本座只想叫大光明宮退兵?!?p> 說著他揚聲對鏡君道:“眼下你我二人算是旗鼓相當,勝負是分不出來了,不如你就此罷兵,等更有把握了再來也不遲。”
鏡君的笑意卻有些古怪。
“今日我卻是一定要分出一個勝負來的?!彼乱庾R地回頭,像是在尋找那個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但是阿爾曼現(xiàn)下是已經不在了,她知道那不過是一種習慣,但是在那一瞬間她當真是希望自己能再次看見阿爾曼恭謹又帶著一點狂熱的神色。
“我今日失去的是這樣多,若是沒一個結果,又如何能甘心呢?”她輕聲道。
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裴忱知道這話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失去?”裴忱也笑了起來?!叭羰悄悴煌耍粫サ酶??!?p> 鏡君的眼中卻閃過一道精芒。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樣的話其實我也對你說過。那時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裴忱沉默了下去。
那一次,他說的是我不會退。
那時候他還是滿腔的熱血,以為自己總能成就一番事業(yè),能將魔主留在封印之中,還相信自己一定能打敗魔主,像是征天所說的那樣——可是征天在魔主面前也顯得那樣渺小,或許從一開始征天所說的,就是某種十分渺茫的希望。
如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當初的那個他,他會給出什么樣的回答呢?或許是像現(xiàn)下的鏡君一樣,不過輕蔑一笑。
鏡君或許看穿了什么,但是她什么都沒有說,這一點很好。
裴忱也希望她不要留手,他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會變得有些難以抵擋鏡君的攻勢,如果按著現(xiàn)下的情景來看那一刻其實已經快要到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為那個孤注一擲的決定而流失,卻不知道最后究竟會如何。
“今日是一定要分出個勝負來的。”鏡君淡淡道。
裴忱忽然聽見了一個絕不應該在此時出現(xiàn)在此地的聲音。
那是鈴鐺互相碰撞的聲音,如果那是一個人行走時所發(fā)出的聲音的話,那個人渾身上下應該都披掛著鈴鐺,這樣的裝扮他只在百越人身上看見過,而會出現(xiàn)在此地的百越人想來不會很多。
“原來這一次不僅僅是你們兩個?!迸岢垒p笑了一聲?!氨咀遣皇菓摳械綐s幸?只是,止水,本座應該算得上是你的恩人吧?”
“你與那魔頭其實都算,若不是有你們,我今日應當尚在圣湖之底。”止水的聲音是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淡漠,她似乎早就對這世上的萬事萬物都不甚在意了,圣湖下那幾十年與世隔絕的日子本應當是讓人發(fā)瘋的,她沒有瘋,而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上去。
極度的漠然。
本來支撐著她走下來的是仇恨,可是現(xiàn)在仇恨的對象是已經不在了。
是的,一直以來她恨的就只是雪無塵,蒼楓晚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個跳梁小丑,當年她是看出蒼楓晚眼里的野心的。但是不曾防備最后把刀子捅進來的那個人是雪無塵,現(xiàn)下更是連蒼楓晚都已經死了,她還要去憤恨些什么呢?
她如今站在此地,只是因為神明隕落之時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那是神明的歉意。
她接受了月神的道歉,從此以后她是世上唯一還流淌著月神血脈的存在,她會守護百越,成為新的神明,所有想要毀滅百越的人都應該一死,故而她出現(xiàn)在了這里。
裴忱可以算是她的恩人,不過她也是這里最可能對裴忱下殺手的那一個,這一點她是知道的,故而她一直就在暗處隱忍不發(fā),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現(xiàn)在這個時機就很好,鏡君同裴忱不能算是兩敗俱傷也都已經將真力消耗了七七八八,就算是鏡君不再出手她也有信心能殺了裴忱。
裴忱只是覺得有些意外。
原來止水這樣的身份也會不憚于做一枚埋伏的暗棋,這么看來他倒是很榮幸。
“既然如此,能不能殺我便要看你的本事了?!?p> 裴忱握緊了他的劍。
可是今日的意外實在是太多了些,裴忱又聽見一個十分平靜的聲音。
“魔君大人,您今日是不會死的,因為主上早已料到這絕不是兩個人對你的邀戰(zhàn),第三個人一定掩藏在暗處?!?p> 應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裴忱的身邊,這一幕其實是顯得有些可笑的,昔日的盟友變成敵人而敵人變成盟友,只是裴忱笑不出來。
他甚至是有些驚愕的。
“你不是應該在魔主身邊么?”
裴忱本選了個很巧的時機,這時候魔主應當正在對天道發(fā)起最猛烈的挑戰(zhàn),應蒼是祂的坐騎,當然是應該留在祂的身邊,征天就是為了保證這一點才不在祂的身邊的。
魔主如今應該信任征天,因為征天是從祂體內分離出去、又與祂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現(xiàn)下看來卻并非如此。
那么征天又在哪里?他為什么沒有示警?
應蒼微微一笑。
“主上說征天在祂的身邊就已經足夠了,而魔君離了征天或許會許多掣肘之處,故而派我前來助您一臂之力?!?p> 他的語氣還算得上恭敬,神情卻有淡淡的倨傲,裴忱也不知自己的判斷是對是錯,他甚至恍惚從應蒼的臉上看出一點譏誚的意味,就像是他一切的謀算都已經被看穿了一樣。
那么事實又當是如何呢?
裴忱不知道,只是已經到了這一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
“那么,便請你替我攔住靈月閣的閣主吧?!迸岢烂嫔弦矝]顯示出更多的驚愕來,他只是在一瞬的震驚之后便恢復了常態(tài)。
裴忱抬頭,對著神色之中也有一絲意外的鏡君笑了一笑。
“看來今日這算得上是天意,是天意要你我一定分出個勝負來?!?p> 鏡君深深地凝望著裴忱,她的身后燃起了火焰,照亮了半邊天空。裴忱也是看見過這樣的情景的,那時候她在林中虔誠地向著明尊禱告,可是現(xiàn)在蒼楓晚死前的呼號猶在耳邊,他說明尊已死,裴忱也相信那是真的,因為那就是征天在去尋魔主之前就已經預見到的事情,魔主一定會殺了明然,那是祂重新向寒英開戰(zhàn)的第一步。
鏡君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這一次她沒有再念誦什么祝詞。
她只道:“那便來分個勝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