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且美好的一天
“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你認為我的小說內(nèi)容很假？”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雖然只是些簡單的蓋澆飯和果汁，但霞詩子老師已經(jīng)充能完畢了。
再次拿出用于記錄素材的小本本，她看著下午剛記下的建議，反問道，隱于姣好面容下的攻擊性躍躍欲試。
好歹是自己費盡心血創(chuàng)造出來的“孩子”，她當然聽不得別人無端地指責。
“所以，解釋一下吧？”
將筆記本放在桌上，用手點了點上面的筆記，她看向白川楓，瑰麗的紅色穿過少年的眼眸，直擊他的心靈。
才吃了個大約五分飽的少年被她突然犀利起來的神情嚇了一跳，他默默地喝了一口水。
嗯，怎么跟打了雞血似的，人吃飽了真的會變得比平時更聰明嗎？
還是說，現(xiàn)在才是霞詩子老師平時的樣子，我之前面對的還是被削過的虛弱版？
回想起今天前幾次被毒舌的經(jīng)歷，白川楓兩股一顫。
這家伙的本性好像比我想的還要危險！
“怎么？說不出來嗎？”
見他久久未曾回應，霞詩子臉色一沉。
“雖然你的建議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你該不會是在敷衍我吧？還占用了我半天的時間？”
主動提出要給讀后感的是他，雖然她答應了，但如果他這是在敷衍她，以此為借口來和她拉近距離的話……霞詩子可以拿自己的輕小說事業(yè)擔保，他絕對會后悔來到這個世界上，特別是來到她的面前！
“怎么可能……霞詩子老師別說笑了，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勁才忍著惡心把第一冊看完的?！?p> 求生欲拉滿，白川楓可不想再經(jīng)歷霞詩子的毒舌攻擊，他連忙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
“惡、惡心……?。俊?p> “洗馬達……”
不自覺將心里話脫口而出的白川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當面說別人的作品惡心，沒神經(jīng)也不該到這個地步啊。
果然，他一定是被她的氣勢嚇到了，這才會口不擇言……
不對，等等……我心虛什么啊？我說的是事實??！
后知后覺的少年反應了過來，想必霞詩子老師肯定也不愿聽什么阿諛奉承之語，那他說實話也沒問題??！
理清了思緒，白川楓放下了捂著嘴巴的雙手，整個人仿佛輕松了十倍有余，還能順手舉起水杯暢飲。
嘖，今天不能再攝取熱量了，餓了就喝水吧。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的《戀愛節(jié)拍器》……讓人惡心？”
她緊盯著少年的瞳孔，點在筆記本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緊了書頁，那頁筆記被揉得皺巴巴的。
原本靚麗的鮮紅色眼眸已經(jīng)失去了高光，眼底沉沒著的憤怒火焰悄然而起。
“倒也沒有那么嚴重，但我的確很難讀下去——因為內(nèi)容實在很讓人難受，那些華麗的詞句反而起到了反效果，讓人更加不想讀下去?！?p> “打個比方，鯡魚罐頭知道吧？全世界赫赫有名的難吃的食物。看你的第一冊，就好像是在用名貴的餐具開鯡魚罐頭一樣，漂亮的餐具非但沒有讓人增加食欲，反而讓人覺得吃飯就像是一場折磨……”
想通了的白川楓完全沒有注意對方的神情，侃侃而談自己對《戀愛節(jié)拍器》第一冊的看法。
等到他講完，又喝了一口水潤潤喉，抬頭望去時，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霞詩子老師已經(jīng)怒火中燒了。
“……我說的都是自己的真實感受喔，霞詩子老師也不想聽別人的阿諛奉承吧？”
“霞詩子老師，忍耐～忍耐～起步階段有問題很正常，我這可是在客觀地幫你分析哦！我覺得我的視角能代表大部分肥宅的看法，你千萬別生氣啊……”
適時的求饒和坦蕩的挑明實情讓對方的憤怒一窒，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捏著書頁的手松開。
“……你說的有道理，但你還是沒有講到重點，只是一味地在說我的作品有多么多么惡心而已……”
“你這是在打著評價的幌子羞辱我嗎，肥豬君？”
她放下了交疊起來的雙腿，一只穿著小皮鞋的腳狠狠地踩在白川楓的鞋上。
“嘶……”
白川楓倒吸了一口氣，雖然和他相比，對方的力氣并不是很大，但由于他比較厚實，對方又只用鞋跟踩著他，受力面積小，這感覺著實生疼。
“我這是在鋪墊，鋪墊懂嗎？不然我直接講出問題來，你可能沒法立刻理清狀況?！?p> 畢竟是自己失言在先，他倒也沒有因此生氣。
以后要更委婉些，或者事先多疊幾層甲。
“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啊～”
她瞇起了雙眼，踩著他的那只腳慢慢地轉(zhuǎn)了起來，鞋跟搓得他更疼了。
“我錯了我錯了，霞詩子老師，別這樣……我們繼續(xù)聊小說好嗎？”
在他的百般求饒下，霞詩子終于松開了踩著他的腳，雙腿又重新交疊起來。
心中的憤怒得到了釋放，她又恢復了原本優(yōu)雅的姿態(tài)。
“那就給我繼續(xù)說，說重點，別拐著彎一直說我作品的不是。話說回來，這樣的事對像你這樣的肥宅來說不都是獎勵嗎？”
看著白川楓疼得面容都扭曲了，霞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去。
呀～有點過分了。
“嘶……我又不是會對著別人的腳發(fā)情的變態(tài)，別看我長得胖就用偏見來看待我?！?p> 俯下身揉了揉自己的腳背，白川楓索性直接將下顎搭在了桌上，一邊隔著鞋子揉腳，一邊說著自己對《戀愛節(jié)拍器》的看法。
可惡，還是太胖了，不然也不至于連二郎腿都翹不起來，那樣揉腳和說話多少都會方便些。
“那我直接說了，你可別生氣。你的青澀戀愛文學選的方向其實挺好的，畢竟現(xiàn)在的二次元人大多都沒經(jīng)歷過甜甜的戀愛，排除一些過度沉迷的家伙，大部分人在看這類小說的時候都會聯(lián)想到自己的現(xiàn)實?！?p> “可你寫的太假了。雖然酸甜恰到好處，但就是不真實，部分劇情實在是太想當然了，現(xiàn)實里可不存在那種純粹單純的東西，根本沒法讓人代入，愿意看的人自然就少?！?p> “看的人少了，書賣不出去，評價自然就低?！?p> 下顎抵在桌上，白川楓的聲音悶悶的，但表明的意思卻很清晰。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把金錢名利之類的東西引進來？摻進了那些東西的戀愛怎么可能純粹！這根本不符合我的初衷。”
雖然詞句依舊激烈，但她的臉上卻沒有了之前生氣時那樣不講道理憤怒，就連毒舌都沒有蹦出來。
在該嚴肅討論的時候，她還是很認真的。
“這點不可否認。但在物質(zhì)條件的反差下才能更加凸顯愛情的可貴——雖然這點在現(xiàn)實中幾乎不可能，可正因如此，人們才會去仰望，才會去追逐，你這本書的意圖才能被市場接受。”
“不是迎合市面上的龍傲天后宮流，而是往純愛上拓寬道路，過程充滿了跌宕起伏，但最后卻能收成正果的王道純愛故事，以你的筆力，應該不會有人不買賬。”
“這樣嗎……”
聽到了他的分析，霞詩子老師若有所思，畢竟白川楓的確有認真在看，認真在分析，他給的提議也的確有搞頭。
自從第一卷發(fā)售以來，她聽到的都是些純粹的差評，完全沒有人會把自己對小說的看法真心實意地說出來。
白川楓的這波“坦誠相見”著實讓她受益匪淺。
終于緩解了腳背的疼痛，白川楓坐了起來，慢悠悠地喝著水，潤潤喉，順便復盤一下自己剛才的話。
我剛才……應該沒有說什么奇怪的發(fā)言吧？
將現(xiàn)實里的物質(zhì)影響引入戀愛小說里，以反差感來深化主題……我一開始要說的是這個嗎？
“我大概明白了，多謝你的評價，那么……”
“……等等，不對，我剛才想說的不是這個。”
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好像被霞詩子老師的反問引偏了話題的白川楓出聲打斷道。
“嗯？怎么，你又在耍我？”
再次用先前憤怒的語氣問道，但霞詩子的眼中卻充滿了戲謔的笑意，那像是看到了玩物一般的眼神讓白川楓瑟瑟發(fā)抖。
“倒也沒有，之前說的的確沒錯，但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那個。”
“哦？你還有其他見解？”
拿起筆，端起小本本，她一臉期待地看著面前的胖男孩，那眼神感覺就像是要把他吃掉了似的。
嘶……好可怕～
白川楓兩股再一顫，這女人給他的感覺越來越危險了。
得斟酌說話的語句才行。
“的確有，就是人物的形象不能太完美，不管是男主人公還是女主人公，都必須要有明顯的缺陷，人物行為和人設也得符合一致?！?p> “完全完美之人在現(xiàn)實中是不存在的，那種人設乍一看可能很舒心，男方永遠溫柔體貼，女方永遠落落大方，但讀者只要從第一次看的沖擊中回神，他們就不會愿意再看第二遍了，甚至都不會愿意將書推薦給別人。”
“有時候缺陷也能對整體起到推動作用。你要清楚，只有‘缺陷’才能給人帶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性格上的，還是劇情上的，就好比悲劇永遠比喜劇更令人深刻……”
“嗯，嗯……你說得有道理。”
概括性地將白川楓的意見記錄下來，霞詩子老師眼里閃著光。
趁著記錄的空檔，她悄悄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個少年，雖然體型略有臃腫，但人長得不賴，見解也很獨到……得好好壓榨才行。
而且得找個時間勸他減減肥了，那樣一張臉，瘦下來絕對會很帥，一直胖著太可惜了。
又在人物和劇情刻畫上說了一大堆，白川楓終于停了下來。
習慣性地端起水杯微抿……嗯，喝完了？
那杯幫他緩解了半個夜晚的緊張感的水杯終于告罄。
安心地長眠吧，我のaibo，今晚辛苦你了。
輕輕地捋了捋水杯的杯壁，白川楓將它放在了桌子的中央，靜靜地等待著霞詩子老師將靈感記錄下來。
——記完他給出的建議后，霞詩子老師偶然靈感爆發(fā)，她現(xiàn)在正奮筆疾書將偶然出現(xiàn)在自己腦海里的橋段寫在筆記本上。
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斷她，白川楓還沒有沒眼力見到那種地步。
“對了，還有一件事?！?p> 等到她記完，白川楓才接著補充了一件事。
“雖然《戀愛節(jié)拍器》現(xiàn)在正直低谷，但畢竟是新書，編輯部肯定不會立刻將它腰斬了，你至少還有一次打翻身仗的機會?？捎辛说谝粌缘膽K淡戰(zhàn)績，無論你第二卷能寫得多么多么好，都很難再吸引其他讀者來看，你需要做好宣傳——比如和編輯聯(lián)系，開一次線下簽售會，或者雇傭一批網(wǎng)絡博主，讓他們給你做宣傳?！?p> “簽售會我可以接受，但網(wǎng)絡博主……這不就是水軍營銷嗎？那樣不會有什么負面影響嗎？”
逐漸能跟上白川楓的節(jié)奏，霞詩子沒有像先前那樣子抗拒。
“No problem，只要你的作品質(zhì)量足夠好，那就算正當宣傳，不是什么營銷?！?p> “對了對了，我只作為讀者提供自己的意見和看法，具體要不要采用還得看你自己，畢竟這是你的‘孩子’，要是又沉了可別賴在我的頭上?！?p> 免得她失敗后把鍋甩到自己的頭上，白川楓最后給自己打了個補丁。
“哦～你確定？”
交換了雙腿交疊的順序，霞詩子單手扶著下顎，臉頰稍稍歪斜，身體前傾，豐滿的身材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翻身仗打贏了，也和你無關嘍？”
“你要明白，如果你現(xiàn)在接了這份擔子，那之后要是我贏了，這份功勞也會算你的一份，我可以讓你為所欲為喲，肥豬君～”
帶著莫名的微笑，她的眉眼和紅瞳也微微翹了起來。
“我對自己的身材和容貌還挺有自信的，你確定不想試試嗎？”
抖了抖自己的黑絲大長腿，她讓自己最誘惑的部分顯露在白川楓的眼中，引誘之意不言而喻。
本能的，白川楓瞥了她的大長腿一眼，視線又匆匆掃過了她前面的豐滿，劃過了她的臉頰，然后便轉(zhuǎn)過了視線，不再看她一眼。
“咳咳，你的的確很誘人，我真的差點把持不住了……但我是有原則的，真這么搞我心里過不去，所以還是算了吧?！?p> “不過，如果你真的成了，粉絲的位置記得給我留一個，我還蠻期待后面的發(fā)展的。”
做了個自以為很帥的wink，白川楓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不再移動分毫。
不感動，一點也不敢動，再動怕真hold不住。
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霞詩子老師的魅力有點大啊，這種既是美少女、又是輕小說作家的設定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
他在看著她的同時，霞詩子的視線也留在了他的臉上。
聽到了他的回答，少女小嘴微張，身體僵了一瞬，顯然是被驚訝到了。
倒不是對他故作矜持的拒絕，那種斯文死宅她也見過不少。
——她驚訝的，是他居然承認了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色心，對著自己這樣一個才認識不到半天的人……然后他居然還拒絕了？！
該說這家伙是坦誠呢，還是說他沒腦子呢，明明之前的反應都顯得他情商不低的來著，怎么偏偏就這里那么笨拙？
“你這么說，我都要產(chǎn)生挫敗感了……”
她下意識吐出了小聲呢喃，不過精神緊繃的少年并未聽清。
“霞詩子老師，你說什么？”
“沒什么……”
將筆記本和筆收進衣兜，她站了起來。
“天色不早了，今天就這樣結(jié)束吧?！?p> “既然你不愿承我的情，那讓我請一頓飯總行了吧？我可不是在問你的意見哦?！?p> 她去前臺買了單，隨后又走了回來，跟著站起身來的白川楓一起走出了家庭餐廳。
“話說回來，你……叫什么來著？我好像還沒問你的名字吧？”
默契地走在前往電車站的路上，霞詩子突然問道。
“白川楓，中國人，我姓白?！?p> “白·川楓？好奇怪的名字，聽起來還是‘白川·楓’更順口。”
“叫我‘白’就行，你非要堅持叫我‘楓’的話，那也是你的自由，但絕對不要叫我‘白川’。”
“……是有什么隱情嗎？”
“沒有，就是單純的排斥。惡意搞錯別人的姓名，這比起綽號還讓人反感，在我的國家，這是很失禮的行為?！?p> “這在這里也是很失禮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很快就走到了電車站。
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電車站里沒多少人，大概也就只有最后幾班電車了。
電車還沒來，兩人站在車站的角落，默默地等待著。
話題已盡，沉默的氣氛在他們身邊回蕩著。
“那個……你去哪里？”
這次，沉默由白川楓來打破。
“文京區(qū)，我住那里，學校也在那里，私立豐之琦學院，你呢？”
“澀谷區(qū)，不過學校是在港區(qū)，剛轉(zhuǎn)進秀知院學院的一年級?！?p> “秀知院？那個貴族學院？還是轉(zhuǎn)學進去的？”
“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他的問題讓霞詩子傻眼了，她看著白川楓，像是在看外星人似的。
“能插隊進那個貴族學院……你莫不是哪家公司的大少爺吧？”
“怎么可能？我是中國人，父親就一普普通通坐科室的醫(yī)生，母親也只是個普通人，她的工作也只是普通的翻譯，能有什么背景？”
頂多……就是會的語言有些駁雜，讓他也學過去了不少。
除了父母雙方的漢語和日語，還有全球最通用的英語，以及法語和俄語……
嗯，才五種，其中還有兩個算母語，這也不是很多嘛。
白川楓的反問讓霞詩子無語住了，空氣再次恢復了寂靜。
又過了一會兒，然而，電車還是沒有來。
莫不是最后一班電車已經(jīng)過了？
安靜昏暗的環(huán)境，可以算是孤男寡女的兩人，先前被女孩挑起的腹中之火再次升騰。
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白川楓四處發(fā)散自己的思維，很快就將思緒懟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上。
“那你呢？霞詩子老師，你的名字是什么？還是說……你更喜歡我叫你筆名？”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也沒問過少女的真名。
聽到了他的詢問，少女像是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似的深呼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只不過，在昏暗的電車站里，這份美妙的景色無人可賞，就連站在她身旁的白川楓都沒能看見。
“霞之丘，霞之丘詩羽，私立豐之琦學院二年級?！?p> “要好好地叫我學姐喲，楓學弟～”
她將手機對準了白川楓，上面顯示著她的Line賬號。
可真是讓我好一頓等啊，楓君。
要是你再不提這個問題，我可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了解，霞之丘學姐?！?p> 拿出手機，加上了霞之丘詩羽的Line賬號，改好備注。
就在這時，終于，電車來了。
心滿意足地加上了聯(lián)系方式，霞之丘詩羽伸了個懶腰，一馬當先向著電車走去。
“走吧，該回去了。在我到站之前，姑且還能再陪你一程?！?p> 站在電車門口，她側(cè)頭看向少年，被側(cè)面照來的燈光照到的笑顏令人沉醉。
“……我知道了?！?p> 跟在她的身后，白川楓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