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憶往事
靈須子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九百多年前。
他本有一同門師弟,名為靈陽子,他倆自幼同在北方的清禪觀修行。
二人從小便相互照顧,切磋武藝道行,不過雖說他倆還小,但是清禪觀觀主無真大師并未因此對他倆有所偏倚,反而對他二人更加苛刻嚴厲。
其一為了讓他們能夠?qū)W得一身本領(lǐng),將來能夠自食其力,不受他人欺負;其二希望他們能夠修仙向道,待將來有朝一日可與妖魔對抗,護衛(wèi)蒼生。
觀中生活清苦難熬,每日修煉又艱辛不易,待他們成年后,靈陽子脾性漸露,便開始耍懶,修行也漸漸不如靈須子,但當他每每看到師父夸贊師兄,又心懷不滿,卻也不敢頂撞,只得悶在肚中,時間長了,心中生有一絲邪妒之氣,導致他從此不能在練修仙之術(shù)。
他自知師父會怪罪,便去求師兄,因他自幼與師兄長大,師兄也不忍他遭受如此挫傷,便前去求無真大師。
無真大師知道靈須子性情溫和,待人寬厚有禮,對靈陽子更是處處維護,事事操心。只是此事其實也是因無真大師見靈陽子的修行悟性皆在靈須子之上,只是心性未定,有些偷油?;?,本想借助靈須子來歷練他的心智,沒曾想?yún)s陰差陽錯,反倒將他心中的邪念引了出來,無真大師自認是自己的過錯,便將這一生降妖的本領(lǐng)都傳授于靈陽子。
“師弟,你此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你且好好修煉,將來必定會成為這世間最厲害的降魔師?!膘`須子開心地看著靈陽子。
靈陽子看到師兄臉上的笑意,只覺得是嘲笑,冷冷道:“可又怎能與師兄相提并論呢?!?p> 靈須子性子單純,哪里看出了師弟對他的不滿,只是笑著繼續(xù)鼓勵他。
靈陽子自知再也不能修煉修仙之法,便開始一心專研降妖的道術(shù),不得不說他在這方面確實是個奇才,只是心性不堅,偶有歪念,無真大師每每想到此處都深感遺憾。
山中無歲月,轉(zhuǎn)眼已過幾個甲子!
此時的靈陽子早已于幾年前便出山游歷,而靈須子也有所頓悟,終于得到了無真大師的真?zhèn)?,并繼承了他的衣缽,得到了百紙畫卷第一卷。
不久無真大師便含憾圓寂,最終也未能見到靈陽子最后一面,但無真大師也早已算到此結(jié)局。
“師父,您怎會?!”
“世事萬物都有各自的宿命,你我雖修仙法,卻也終究是凡人之軀,生或死,輪回或湮滅都沒有什么好傷心的,因為這就是萬物之劫,世間最微不足道的根本?!?p> 這就是萬物,只要是生命,都會有終結(jié)的那一天,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靈須子想到此,頓悟道:“是,弟子謹記師父教誨?!?p> “雖說修仙與修道都為正道所歸,但是這萬物皆有一陰一陽之分。你生來心如佛光,懂得趨吉避兇,遇難成祥,可你師弟不一樣,他不善觀察,不懂預兆,不愿隨緣,一味執(zhí)著,甚至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結(jié)果往往事與愿違?!?p> “弟子愚笨,不知師父所話何意。”
“呵呵,你可不笨,只是太過于袒護于他了?!?p> “弟子不敢,弟子定當謹遵師命?!?p> “常言道事不過三,我已給過他一次機會了,而今他還有兩次機會,日后如何,皆看他自己的心性與造化了?!?p> “師父您的意思是......還望師父收回成命?!?p> “徒兒你且不必如此,日后你定能明白,為師只盼你能堅守本心,守護蒼生最后的安寧?!闭f完無真大師又拿出了一封書信,交給了靈須子,隨后便化作一股青煙,任由山中的風自由吹散,吹向那不知的世界,不知的角落,想來是已得道升仙,飛升于天庭之上。
靈須子自知師父最是疼愛師弟,只是師弟卻不懂師父的良苦用心,反而心有嫉恨,沒能堅守本心,最終與修仙無緣。
無真大師化作青煙升仙后,本聳立于山巒上的清禪觀也隨之煙消云散,此處荒涼凄慘,雜草叢生,似乎這一切都似在夢中一般。
看到這的靈須子眼中雖有驚愕,但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將懷中的書信拿了出來。
原來無真大師叫他前去南方,那里有一處破舊的廟宇,此后他便在那廟宇中修行度日,信中也提到,此間廟宇雖舊小可棲,還偶有逮人偷盜香油,但他此去卻可保一方安寧。
靈須子將書信折好,放在懷中,站在這山頂上,轉(zhuǎn)過身,回想著在這生活了近兩百年的道觀。自打小時候進觀后,他就再也沒有出來過,但卻不曾想,方才出觀,竟已不記得那觀中景象。
他不由得仰天長嘆,似乎這才明白原來他自打有記憶起便一直在觀中跟隨師父修行,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樣。
但殊不知這是無真大師留給他的一次考驗。
他縱身一躍,自由穿梭于山間,將這呆了幾百年的清禪觀周邊的山巒都盡數(shù)飛了幾遍,看了幾遍。
看著眼下的大千世界,方才知這世間除了白晝之色和觀內(nèi)院中的松柏的長青與衣衫的墨藍色,原來世間竟還有這般五顏六色,讓人歡喜不止。
他越過一處湖泊,那湖泊倒映出一個看著只有三十多歲的面孔,他滿心好奇,看著湖中的自己,只是心有不解,若如書中所注,他已年近兩百歲,應該青絲變白發(fā),面有褶皺才對。
不過他細細想來,這可能就是師父常說的修仙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雖可駐顏,但注定孤獨。
他游耍了一番,來到了信中地址。
北方地處偏遠,冬季時長不說,而且霜寒雪大,青苔甚多,山間路滑,無人愿意來此。如今來到南方才知曉,原來南方的冬季不僅艷陽高照,而且游玩泛舟的人居然也如此眾多。
靈須子走在繁華似錦的城中,身邊不免有些男女對他指點,他不明白,為何眾人看他的眼神如此怪異。于是他用讀心咒將周遭的一番盡數(shù)了解,原來人們是在討論他。
他面相三十有七,長相俊朗,又因修仙之故,看起來氣宇軒昂,眉眼之間更有不凡之相,只是卻不曾想是個道觀之士,真是可惜了這副皮囊。
靈須子見世人如此評價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卻收起讀心咒,繼續(xù)朝廟宇方向走去。
這座山無名,山上那座廟宇也無名,此處青山碧水,又在京城的龍脈腳下,是個極佳的修煉之地。他靈光一現(xiàn)便來到了宗廟門口,跟記憶中的清禪觀是天壤之別,雖然他已記不清那清禪觀是何景象,但是卻記得那觀墻又高又長,觀門又大又寬,觀內(nèi)更是不止眼前的方寸。
靈須子倒不在乎,更沒有一絲絲所謂的俗物貧貴之見。他大步來到廟內(nèi),只有簡單的前殿和后室,室內(nèi)擺設異常的簡單,不過倒是清凈。
他按照師父的吩咐,將后室簡單收拾后,又將墻上凹進去的暗格打開,誰知暗格內(nèi)不僅內(nèi)布滿灰塵,細看還有一些蟲蟻的尸體,在角落里還有一個小香爐,香爐歪倒著,香爐里的香灰四處灑落,看似有人故意打翻的。
靈須子看到此景,便知這個暗格早已無人顧霞,甚至早已被遺忘,而且看似已有些年頭未被打開了。
他將暗格清掃干凈,又再次將師父的書信拿了出來。這時書信突然金光閃現(xiàn),從他手中脫出,懸在半空中,那書信中的墨字全部一個一個的從信中抽了出來,全部湊在了一處,就像是一團會飛的墨水在空中四處飛舞,隨后信箋也愈來愈大,足有一幅畫卷般大小,就在他詫異時,信箋才總算是停止了變大。
這時,正在空中盤旋不止的湊在一團的墨水,看見一幅空白的畫卷出現(xiàn),竟全部朝畫卷飛去,僅片刻,一幅完整畫卷出現(xiàn)在了靈須子的眼前。
而畫卷上的此情此景,正是靈須子心想所成!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畫卷,想著師父對他說的話:只要堅守本心,心念佛道,那心中所想必能所成。
這或許就是三生萬物,所謂的三生萬物原來就是固守初心,心念大道。世上任何事物都是最簡單最單純的存在,只是每個人的見解不同,所以看到的風景也不同。
就如同一朵平常的花瓣,它呈現(xiàn)在每個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其實世間所有的一切總歸都是一樣的,如同這山間數(shù)不清的花草樹木,雖然它們生來平凡,但這個世界卻因這無數(shù)個平凡的它們而變得不再平凡,它們讓四季有了色彩,也有了生機。
而這就是所謂的三生萬物,萬物歸一。
靈須子在這一刻,才真正的明白修仙的意義和目的,于是他對著畫卷再一次跪拜了無真大師。
隨后將還盤旋在空中的畫卷收在了手中,只見畫卷反而越來越小,直到與暗格般大小。靈須子將畫卷掛放在了暗格內(nèi),只見暗格內(nèi)的畫卷如同長了腳般又自己跑了出來,他不知何意,又將畫卷放了進去,而畫卷如同想象中再一次跑了出來,變大并盤旋于空中。
靈須子的青眉方要微微皺起,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立馬舒眉搖頭淺笑,他笑自己枉有一副年輕的皮囊,無奈記性竟有些遲疑了。
那是師父的叮囑,隨后他將師父留給他的那道靈力渡入畫面之上,只見那畫卷的左上角竟莫名少了一塊,并有另一道靈力飛入他的體內(nèi),那畫角雖看著殘缺,但是正好將那畫中的太陽撕了一半下來,猶如姑娘般猶抱琵琶半遮面,恰到好處,反而更添一番韻味。
此時畫卷這才規(guī)矩般的自行飛進暗格之中,靈須子也一個靈光,閃現(xiàn)在了畫中。
此時山頂起風,將暗格吹得左右搖擺,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靈須子眉頭一皺,無奈一笑,只見他一個響指,暗格的門終于閉合,只有一個細小的門縫。
從縫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畫中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槐樹下有一盞棋盤,只是棋盤雖已擺好,卻沒有下棋的人,棋盤右側(cè)是一排大小相同的房間,每個房間都緊閉房門,只有第一間的窗戶是虛掩著的,剛好那一縷陽光可以趁機偷溜進去。
靈須子正要向院后走去,忽然間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身來,將廟中的景象一覽眼中,忽而又瀟灑一笑,轉(zhuǎn)過頭去,便消失不見了,而從暗格外邊再也看不見畫中人走來走去的影像。
轉(zhuǎn)眼靈須子來到了最后一間房中,房內(nèi)布置很簡單,走進房間左手則是挨著懸崖處的,有一扇窗戶,只是這扇窗戶并沒有上扇門,只有一個框架,似乎并未安裝,站在這里可以將外面的山川美景一覽無余。
在向里走是一個酒榻,酒榻旁有兩個榻墊,一切都很簡單。
房內(nèi)的右側(cè)則是一個簡單的書桌,書桌兩邊分別掛了幅畫:一幅字畫,一幅景畫。
一片汪洋大海,一葉孤舟,遠處巨浪翻涌,即將吞噬最后的生機,而且畫中字跡飛揚俊逸,囂張又不失內(nèi)斂,令人心穩(wěn)神定。
看到屋內(nèi)簡單的陳設,令他心生歡喜,也很符合他與世無爭的性子。
只是他又巡視一圈后,只覺得房內(nèi)正堂太空,似乎少了什么東西,他微頓一下后又從懷中拿出一個黑色的東西,待他展開掌心才看清,原來是一個三足兩耳的鼎,鼎身布滿符印和符文,還有一只盤旋的飛龍,整個鼎身密密麻麻,看得久了,令人眩暈。
他微微一笑,輕一抬手,便見黑鼎變成足足有一人高的大鼎,并立于房間正中,似在以示權(quán)威立場。
隨后,他又走到崖口處那扇沒有扇門的窗口,此時的山風剛好經(jīng)過,似是故意的,只為來欣賞他那一番俊孔。
只見一雙靈秀之眸不含任何雜質(zhì),清澈卻又深不見底,膚色晶瑩如玉,高高盤起的發(fā)髻泛著幽光,身材挺秀高昂,站在那里,說不出的仙逸出塵,仿佛天人一般。
看著眼前的一切,靈須子終回過神來,這才短短的千年,可不能讓畫仙一族就此沒了,當年師父告誡過他,事不過三,可他卻沒能堅守本心,才落得今日如此境地。
他使勁的搖了搖頭,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自從師弟走后就一直這樣,總是會回想起以前在清禪觀的事情,甚至有時候他還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他深深的嘆了口氣,自從那一戰(zhàn)過后,他的傷便再也沒有痊愈過,不過也好,可隨時隨地的提醒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過錯。
靈須子站在房中的黑鼎旁,默默地看向鼎內(nèi),似乎又陷入了另一個更深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