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明佛明我

　　離開雪月宮，古銘佛的心境圓滿，向著南，不知何處停。

　　江湖代有人才，草莽出身者也有許多不凡。湖廣，古銘佛駐足。

　　“那是南宮七劍！他們在和誰廝殺？”武者驚奇。南宮七劍是湖月樓南宮家的年輕翹楚，其中三人宗師，四人盈體圓滿，沒有易與之輩?？赡桥c他們搏斗者，以一敵七，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年輕風(fēng)媒皺著眉頭，仔細(xì)觀看，突地驚叫：“妖刀王陽！小宗師！”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妖刀王陽！他可殺了不少人，不論正邪！”背著巨劍的壯漢面色凝重，卻有戰(zhàn)意。

　　街道上，八人的廝殺已經(jīng)血濺四方，妖刀王陽魔功運(yùn)轉(zhuǎn)至極，殺意入體，猛然以詭奇的角度出刀，其目標(biāo)正是被他逼退的南宮七劍。七人步步后退，沒有絲毫能力去抵抗這入魔一斬。在他們背后，還有許多被波及的行人，此刻同樣驚駭。

　　背劍壯漢皺眉，欲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此時，有人誦念佛號。

　　“阿彌陀佛?！惫陪懛鹫骑L(fēng)如雷，輕描淡寫接下那一斬。

　　“老和尚，你多管閑事了?！蓖蹶柮嫔幚?，心中雖警惕非常，但因殺意入心，竟是咄咄逼人。

　　古銘佛雙手合十：“小施主見諒，老衲見不得你波及無辜之人罷了。江湖廝殺，無非利益與情仇，老衲不在乎你與南宮七劍的關(guān)系，只是你這一刀會傷害到街邊百姓，老衲不得已出手?！?p>　　王陽渾身帶血，聽到古銘佛的話意外至極：“你與那些尋常僧人不同?！?p>　　古銘佛平靜：“緣起緣滅，因果循環(huán)，老衲所做一切只是順我之自然而為?！?p>　　王陽壓制殺意，逐漸冷靜，看著重傷的南宮七劍，開口：“老和尚，做個交易如何？”

　　古銘佛搖頭：“老衲空外物，無論你如何言語都不會替你出手，但也不會讓在場其他人對你出手，此乃老衲對你我緣分的了結(jié)?！?p>　　王陽大笑：“我王某人自以為看透了江湖人心，卻從來沒想到會對一個和尚起了尊敬之心?！?p>　　古銘佛淡然一笑：“受寵若驚?！?p>　　王陽抱拳：“晚輩王陽，陰陽之陽，拜見前輩?！?p>　　“這位前輩，此人乃妖刀王陽，一身魔功驚人，為何不殺之？”有人出聲。

　　古銘佛搖頭：“無論魔功佛功，不過是人用。功法無罪，罪在用者。武之一道，終究是殺伐，只要利于此道，皆可。此……是自然?！?p>　　王陽眼含異采，看向古銘佛。

　　“你之根基渾厚，但魔功主在五臟，道功于四肢而不融，佛法只在雙目，長久之下，必會內(nèi)亂。老衲多嘴，渾天丹于你有大用，服下此丹并佛魔道三功齊運(yùn)可解你修途弊病?！惫陪懛鹂粗蹶?，平靜如水。

　　“王某沒有欠人的習(xí)慣?！蓖蹶栁鼩?。

　　古銘佛誦佛號：“阿彌陀佛，老衲只希望你自用功法，不要走火入魔，害人害己?！?p>　　“多謝！”王陽抱拳深拜，“從今往后，我王陽不會濫殺任何一人，這是我對你教化之緣分的了結(jié)?！?p>　　“阿彌陀佛，多謝小友?！惫陪懛痣p手合十。

　　“敢問前輩法號？”王陽沒有起身。

　　“曾是少林中人，法號惠明?！惫陪懛鸬臍庀?nèi)斂至極，但聽到惠明二字的江湖中人無不后退一步，似看到了豐神的仙姿。

　　這一刻，所有認(rèn)識古銘佛者抱拳，躬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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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勢越高，古銘佛如履平地，心境隨著萬古以來而成的一切越靜。野獸咆哮，云霧縈繞，樹木豐茂，清水淼淼。古銘佛好奇而感慨，天地之變無影無跡，卻總在此間令事物有形。

　　何為自然？萬事萬物皆有自然。

　　為何自然？古銘佛思考許久。

　　人，萬物之智。不同于山石，人知變化。不同于樹木，人知行動。不同于鳥獸，人知優(yōu)我?？上嗨频?，不同于人，山石恒久，樹木萬壽，鳥獸各奇。人不能化萬年風(fēng)沙雨雪如塵，人不能生機(jī)盎然常青，人不能展翅高飛入海深。

　　人有許多能，亦有許多不能。此是自然，亦是為自然而成的自然。

　　上青天攬明月者，從未有過。下江海擒蛟龍者，亦未有過?？扇酥?，令一切求索成自然。正因?yàn)橛兄?，所以有知，才有求志?p>　　古銘佛感嘆：“正因?yàn)椴荒?，所以要變自我。為何自然？也許只是因?yàn)橹?，因?yàn)樵浮匀蛔匀唬贿^是有理可循?！?p>　　古銘佛踏上石海，雪色的睫毛微顫，抬首間，眼簾緩落，春花夏雨秋風(fēng)冬霜一目過，時間仿佛在他的世界飛快。

　　“天如天化天，人如人化人……”古銘佛喃喃，睜開雙眼，一身的氣息與天地交融，難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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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水兇悍，撕裂山巒，分畫大地。古銘佛在江岸矗立，不止心思。

　　“此去，是何處？”古銘佛雙手合十，“江水太久，高峰更遠(yuǎn)?！?p>　　一步踏出，古銘佛踏在激流的江上，逆水而行。

　　青山，樹木百草。

　　枯山，沙石苔蘚。

　　雪山，風(fēng)霜冰雪。

　　古銘佛只是單薄僧袍，蒼白著融化在雪山。

　　狂風(fēng)起，烈烈吹滿黑天，古銘佛走到盡頭，此處不見任何生機(jī)。盤坐之間，大雪如霧，讓山色更厚。

　　“不曾想，此處會有人！”

　　古銘佛心境冰封未久，被突兀出現(xiàn)的聲音打碎。

　　長須長發(fā)的老者好奇：“和尚，你打哪來？”

　　古銘佛雙手合十：“少林寺?！?p>　　“會武功嗎？”老者似狂熱，死死盯著古銘佛。

　　“自然?！惫陪懛鹂隙?。

　　毫無征兆，老者出手，正中古銘佛的胸口，震碎這座雪山萬年的雪。古銘佛微顫，睜眼，其內(nèi)只有平靜，沒有怒意。

　　“不敗金身？”老者駭然，卻在下一瞬更加瘋狂，“你竟然練成了傳說中的不敗金身！”

　　古銘佛起身，與老者對掌，退其三步，自退半步。

　　“好好好！”老者狂笑，雙手無形般，演化無數(shù)精湛劍氣，似以指作劍，快如此天連綿的風(fēng)雪。

　　古銘佛氣息平穩(wěn)，金剛掌輪轉(zhuǎn)，將老者的劍氣全數(shù)崩碎。那老者瘋狂之下隱隱有狡猾，下一瞬，劍氣四散，融入風(fēng)雪中，再次掃蕩天地，更不分?jǐn)澄?。古銘佛平靜，口吐佛音：“鎮(zhèn)！”

　　一字出，千丈山風(fēng)停，雪直直墜。老者吃驚，在古銘佛的雙掌中急退，直至消失在霜雪。

　　沒有太久，從上方落下的鎮(zhèn)壓令此地崩塌，老者悍然爆發(fā)力量，遮天般雄偉的氣勢橫斷山岳。古銘佛閉目，金光如水自七竅流淌，剎那，氣勢幾乎全無，內(nèi)斂至極，但下一刻，掌出佛音吼。老者是天，古銘佛是地，觸碰瞬間，天旋地轉(zhuǎn)，日月無光。

　　“勢均力敵！”古銘佛平靜，對老者的強(qiáng)大沒有意外，或者說，他現(xiàn)今不會對任何事有錯愕。

　　老者的表情幾變，根本不知喜怒哀樂，只有瘋狂，不斷變化的瘋狂。長須再次襲來，已然豐神之巔，步踏，十里厚土崩潰，半步天通！古銘佛掌化無數(shù)佛影，蒼顏不變間有圣潔之意拂面，呼吸又呼吸，萬掌出。老者與古銘佛近戰(zhàn)卻絲毫不懼，劈掌握拳，不見真跡，一身筋骨更如大地般，哪怕崩動亦只是寸寸，未能大傷。

　　拳掌對碰，古銘佛和老者各退百步。老者的瘋魔變化，成為滅絕之恨。古銘佛嘆息，卻隱隱明白了什么。這一次，不是老者先動，而是古銘佛的威勢爆發(fā)，內(nèi)力念力齊動，更有無面巨佛鎮(zhèn)世。老者駭然，升起濃烈忌憚，卻沒有任何退意。吐納之間，山川日月馬蹄飛，老者身后是一片盛世，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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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停了，古銘佛睜眼，老者已經(jīng)消失，眼前是看不清容貌的身影。

　　“我乃春，生之初始?！鄙碛暗囊屡廴缢珦]灑而出的清風(fēng)般搖搖，其色是枯綠。

　　古銘佛雙手合十，佛光普照。春抬手，雪山的風(fēng)夾雜著昂揚(yáng)的生機(jī)入袖，落下時，銘方圓百里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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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息，古銘佛依然在。

　　“我乃夏，生之極盛?！庇忠粋€身影，其衣袍如烈火般，燒成了天日模樣。

　　揮袖，冰寒的雨裹挾著融山的灼熱，兩極之間翻轉(zhuǎn)萬千。古銘佛惟是平靜，吐字自然，聲聲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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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盡，古銘佛盤坐如山。

　　“我乃秋，生之困頓?！毙碌纳碛俺霈F(xiàn)，衣袍如老舊紙張，將蕭瑟入骨。

　　翻掌，黃沙狂烈，帶著無盡的頹然和絲絲的余歡遮天蔽日，不可睜眼不可呼吸。古銘佛身后無面佛再現(xiàn)，靜默著滄桑了一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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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散，古銘佛雙手合十，等待著。

　　“我乃冬，生之寂滅?！鄙碛叭绻眵龋屡廴诔跹?。

　　冬的暴雪是對滅絕的詮釋，是難以違背的天絕。古銘佛不敗金身運(yùn)轉(zhuǎn)，以自身磅礴生機(jī)鎮(zhèn)坐，不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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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變，天潤，天勝，天老，天蝕……”古銘佛真正睜開雙眼，此地的雪比他初來時厚了些許。

　　“欲借此地兇險(xiǎn)形天地之理殺我以武道，天理天理，天亦自然……好一個天！”古銘佛起身，沒有停留。而當(dāng)古銘佛離開雪山的一瞬，此百丈山峰崩塌，更綿延不絕，隨著古銘佛的腳步潰敗。短草萎靡，冰蓋消融，沙粒成微，雪碎更散。

　　兩岸連山飛猿嘯，云天只在白鏈間，河谷內(nèi)，古銘佛踏水而行，一步一步地越高。不知多少歲月過，古銘佛離開河谷，走盡沙漠，踏遍雪域高原。

　　山巒之高，遠(yuǎn)入云天，帶著極致的孤寒看向往南往北的人間。古銘佛立于山巔，看天極日升，嘆地絕月落。

　　“天，佛，人……”古銘佛雙手合十，緩緩閉眼，萬古以來的孤寒封心鎖念。

　　“天生忘情，既是饋贈，也是詛咒……”古銘佛喃喃，沒有睜眼。

　　一寸兩寸，古銘佛的面孔附上寒霜，仿若這雪山之上的天顏。

　　“天生忘情，太上忘情……”古銘佛平靜，“何等荒謬?！?p>　　“我為人，不可無念?！?p>　　“我為佛，不可無憫?！?p>　　“真正的天生忘情……”古銘佛睜眼，心跳越弱，“是忘那惡念、惡欲、惡情，是為了以一顆不偏的心去真正看清……看清這世間的自然，明悟一切真理?！?p>　　低頭，是自古以來的人城人國。抬頭，是自古以來的天變天定。道法自然，佛法自然，世人的空空之言在古銘佛心中無比厚重。

　　“天如天，則化天。天如，則天化天。人、佛，亦是?！?p>　　由古明佛。

　　“任天地之間滄桑變化，憐世間眾生萬般無奈……回首，青燈之下，我是我，我是佛?！?p>　　由古明我。

　　日轉(zhuǎn)星移，月去云走，古銘佛的心靜了，只是瞬間，他的眼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絲線，那是真正的天地之理。古銘佛身有無盡佛光，含著笑意，緣寂。